八十九
雍狷一哂:“彫蟲小技,微不足道,要是我師父還活著,不罵我狗血噴頭才怪!”
那邊的太師椅上,褚泰祥提高聲音問:“喂,雍狷,你說誰罵得狗血噴頭呀?”
雍狷扭過頭去。
道:“孃的,老小子耳朵倒尖,我在說我師父,他老人家一向反對這些陰損機關,惡毒陷阱,認為有失光明正大……”
褚泰祥眯著眼道:“令師的看法,我卻不很苟同,人嘛,要通權達變,適應環境,在什麼情形之下便做什麼因應,譬喻說眼前吧,敵方的力量超越於我甚多,而且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煞,我們要活命,求自保,光靠硬抗是不成的,如此就非得另想法子不可,這法子是否正派,就難以講究了,不過邪門歪道固不足取,生死存亡更為嚴重,兩相權衡,也只有事貴從權啦。”
任非插口道:“褚老弟,我的觀念和你一樣,有時候,為了活命,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雍狷笑道:“好在我師父已經聽不到二位的高論,否則照樣一頓狗血淋頭的狠罵!”
褚泰祥站起身來,摸摸肚皮:“那是往事,不提也罷,雍狷,我他娘五臟廟裡已在唱空城計了,你剛才說廚下有吃的,倒是些啥玩意?”
雍狷道:“蒸籠裡上層有白麵饅頭,下層還溫著紅燒肘子、大蒜魚頭,廚櫃裡有片好的滷牛肉,泡黃瓜,外加一把蔥白,灶上坐著那壺熱茶正好解渴,這些,還合你的口味吧?”
“咕”聲嚥了口口水。
褚泰祥忙道:“合合合,聽你這一說,我越發是饞蟲造反啦,各位,誰餓了就跟我走,並肩大快朵頤去!”
任非跟著起身。
邊舐著嘴脣道:“我他娘首先響應,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飽怎生耐得?”
才往廚房方向走出兩步,褚泰祥又想起什麼,回身問道:“是了,雍狷,有好菜就不能有好酒陪襯,酒呢?酒放在哪裡?”
雍狷道:“你也真難侍候;酒在廚櫃下面,拉開門就看見了,不過,你可別喝多,說不定夜間會有情況,醉裡馬乎怎麼辦事?”
褚泰祥哈哈笑道:“放心,老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一朝灌足老酒,不僅壯膽,更增騰騰殺氣,包有他們受的!”
說著,他灑開大步,自去取“千杯不醉”,任非噘著屁股緊跟於後。
邊嚷嚷著:“有理有理,我也來上兩盅,壯膽之外亦添點‘殺氣’……”
“看這一對寶,還有心情逗樂子呢。”
君仍憐眉宇輕蹙。
低聲道:“雍狷,你認為夜裡會有警兆嗎?”
雍狷道:“很難說,時時刻刻都有出事的可能,而來的是什麼人,以何種方式進襲,亦無從推斷,只有靠我們自己加緊防範,審慎小心……”
君仍憐道:“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雍狷,這氣氛好寒凜……”
雍狷體貼又關切的道:“進房去躺一會吧?或者我拿點東西你吃?我看你是倦了……”
拉了把椅子坐下。
君仍憐搖頭道:“我還不餓,也不怎麼累。只是心頭有些緊迫窒悶,這是老毛病,每一次殺伐之前,我都有類似的反應。”
雍狷“哦”了一聲:“女人就是女人,無論如何老練精明,一般而言,總不比男人能夠收斂情緒,這也是正常情形,君姑娘,只要自我放鬆,少去想他,感覺上就會好得多。”
君仍憐哼了哼:“這還用你來教我!人家就是放鬆不下嘛,而腦子又不聽使喚,叫他不去想,卻偏偏要想……”
雍狷忽道:“我看你也來上兩杯可好,酒氣一衝,人就舒暢了。”
白了雍涓一眼。
君仍憐啐道:“見你的大頭鬼,我喝酒幹什麼?也叫我壯膽或增殺氣?”
雍狷有些忘情的注視著君仍憐,他發覺,這個女人冷峻嚴酷的時候固然不易親近,其實卻有她宜喜宜嗔的另一面,這另一面,更透著十足的女人味哩。
夜深沉。
遠處傳來淒厲的狗吠聲,那悠長的號叫宛似嗥泣,聲聲顫人心絃。
整座雍宅,只有前面的客堂點燃一支銀燭,燈光暈黃,影綽綽的端照著雍狷、君仍憐、任非及褚泰祥四張人臉。
他們都沉默的倚坐在太師椅上,似乎端為聽這聲聲狗吠而揪然難眠。
雍狷微合雙目,呼吸均勻,但誰都知道他決沒有入夢,甚至不是在打盹。
望著燭焰毫不稍瞬的是褚泰祥,瞧他那種專注的神情,就好像焰苗裡有什麼特異的奧妙一樣。
他的瞳仁中也反射著兩朵火花,閃晃晃的彷彿要跳出來。
任非的形態怔忡,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他人坐在那裡,不時扭動,偶而一聲輕響,也能驚得他引頸四顧,惶惶不安,坐著的椅子不似椅子,倒和釘板差不多了。
便在這樣的情景下,君仍憐凝視雍狷的目光依舊柔波似水,脈脈深契。
但要不是木石,任誰也感受得到她那種發於心、形於外的意韻代表的是什麼。
於是,雍狷睜開眼睛,對著君仍憐微微一笑,——他方才雖然雙目瞌閉,卻也知道君仍憐在注視他。
這是一種感覺,一種應合,不必看到亦能意會。
任非驀地全身僵直,側目聆聽。
一面緊張的道:“外頭好像有動靜,我聽到兵鐵撞擊的聲音,還有什麼人在叱喝——”
雍狷靜靜的沒有說話,褚泰祥收回凝望燭光的視線。
似笑非笑的道:“不必疑神疑鬼,任老,放輕鬆點,你太過敏了,你聽到的聲音可能是風嘯、犬吠、也可能是飛沙落葉的響動,卻決非兵鐵撞擊或人的叱喝,只要他來來近,我會發覺,雍狷比我反應更快。”
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