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五

第二十二章 論計

查既白眼皮子一翻,道:“姓顧的娘們,你言外之意,倒似真個高過我一頭去啦,我勸你可別得意得太早,不到了那伸頸子挨刀的一刻,誰也隊員不準會有什麼變化;‘丹月堂’那一干雞零狗碎在與我老查幾場對陣中固然是灰頭土臉,鬼哭狼嚎,就算你吧,亦未必見得已經吃穩了,我說過,只要老查尚未伸腿挺屍,咱們還有得玩!”

顧飄飄老老實實的點頭道:“所以我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我非常非常謹慎的看顧著你,不到那一刻,我連眼睛都不敢合,你對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老查,我明白你的不易相與,因此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預防任何意外發生。”

查既白板著臉道:“你他娘倒但白得緊,不像你堂口中其他那些王八羔子,活脫生剮剝浮的鹽水板鴨,業已倒掛上架打晃蕩了,卻還在那裡挺著一張硬嘴!”

輕笑一聲,顧飄飄道:“男人全是一個毛病,好充面子。”

查既白怒道:“你是在椰榆我?”

顧飄飄忙道:“我是說的真心話,老查,你可別想岔了;一個人說真心話總沒有錯吧?”

舔舔嘴脣,查既白道:“這是何處?”

捂嘴一笑,顧飄飄道:“你不會自己看?”

查既白不悅的道:“這是什麼地方?”

查既白憤然道:“我是想搞清楚這裡距離‘丹月堂’的舵子窯還有多遠!”

顧飄飄道:“不錯,怨明白你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不能告訴你;老查,從此地到我們堂口的路途遠近,能以使你估算出各種脫身的可行方式——或是較從容的詭略,或是較迫切的冒險,你將會依照時間的緩急來決定運用的法則,,如果在這一項上你無從選擇,你就只有單憑臆測來制定行動方針,那麼,你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正確便大有疑慮,換句話說,你成功的機運也就跟著降低了……”

沉默片刻,查既白喃喃咒罵:“操的……這個鬼婆娘……”

顧飄飄笑道:“你一向精明,老查,可是我也不算很笨。”

查既白惱恨的道:“你不笨,你一點也不笨,如果你算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腦袋來了,顧飄飄,你是條千年修煉成形的九尾妖狐!”

微微檢襖,顧飄飄道:“太蒙謬獎了,老查。”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你問你,我那伴當到底是生是死?”

顧飄飄眉兒輕揚:“你說的可是影子白雲樓?”

又忍不住心火上升,查既白怒道:“除了他還有誰?”

顧飄飄笑道:“還以為你不記得這樁事來了呢,老查,在歷經迷離幻象之後,你的定力與心智仍然相當強韌哪!”

查既白重重的道:“回答我的問題!”

顧飄飄搖頭道:“對不住,老查,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回答。”

查既白咬著牙道:“卻又為了什麼不能回答?”

顧飄飄平靜的道:“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死了,會激怒你做出一些喪失理性的行為來,這將替我們增加很多困擾,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沒有死,你就會想盡方法同他連繫——據我所知,你們之間有若干套奇妙而不為外人知的聯絡技巧——此外,影子的生死,亦關係到你各般企圖的進行,左右你行事的依據;老查,所有這一切麻煩,都可能由影子的現況引導發生,是而我不會告訴你他的死活,你不妨自己去推斷吧。”

查既白大聲道:“你更想用影了的生死未明來牽扯我、壓制我!”

顧飄飄安詳的道:“完全正確,這也是不能明告訴於你的原因之一。”

冷冷一笑,查既白道:“顧飄飄,你不用神氣,我們走著瞧!”

顧飄飄道:“我絲毫不感到有什麼神氣,老查,正好和你說的相反,在設計圈住你之後,我一直心頭沉重,惴惴不寧,這件任務對我而言,實在是個太大的負擔。”

望著查既白,她又緩緩的道:“你說要走著瞧,我知道你不只是口頭逞強,你必定會想法掙扎反抗,所以,我也將傾力防範於你,老查,我們會走著瞧的。”

查既白恨恨的道:“姓顧的,我他娘人被你們這樣擺置著,弄得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口渴如焚,腹飢如絞,就算是官家的待決死囚吧,也有頓斷頭飯好吃,你們卻連碗白水也不給喝,整治人有這麼個整法的?”

“哦”了一聲,顧飄飄笑了:“難怪你肝火這麼旺,原來是餓慌渴極的原因,這簡單,我這就著人來侍候你。”

說著,她輕輕一拍手,木門立開,一條壯漢端著張盤子快步進入,這壯漢生得濃眉大眼,形態獰猛,就是頭頂上纏著一圈白布,布帛間尚有隱隱血跡沁浸——查既白認出來了,這位仁兄可不就是顧飄飄手下“七條龍”中使大板斧的那條龍,查既白記得,曾將對方削去好大一塊頂上頭皮。

木盤上擺著兩套肉沫火燒,一束肥白鮮嫩的大蔥,外帶一大碗冷菜;光景看起來是不錯,只那兩套肉沫火燒要比一般的個頭小了很多,約莫僅得小兒的巴掌大小,嘴巴張開些,足可一一口吞下一個。

衝著對方瞅牙一笑,查既白道:“老友,頭上好點了吧?”

那條龍紅目中怒火頓現,看得出他在猛力挫牙。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放鬆快點,別這麼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的,你看看我,我又能比你好到哪裡去、人落得這步田地,我猶心胸開朗,氣度恢宏,你老兄那一塊頭頂油皮算得了啥!我老查這廂招呼過,你也就順了那口氣吧。”

那條龍深深呼吸了幾次,揚起臉來直視屋頂,連半個字也不回答。

顧飄飄微笑道:“老查,你可真有雅興,此時此情,居然有胃口調笑?”

查既白忻慪的道:“此無他,苦中作樂罷了。”

顧飄飄伸手接過木盤,眼角輕佻,她手下那條龍上身微躬,立時又快步退出;柵柵款擺著來到查既白一邊,顧飄飄半蹲下來,臉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很對不住,老查,我不能打開你的枷鐐,只好由我親自餵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美人恩澤最銷魂,如在平時,想要你喂還攀不上哩,來,你盡情把東西往我口裡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顧飄飄道:“不過,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頭!”

查既白也跟著哈哈笑了——老實說,他還的確有點這個意思。

兩套超小號的肉沫火燒,一束白蔥,大碗冷菜,查既白總共嘴巴開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頭,意興未盡的道:“我說飄飄,應該再添續一點才合適吧,我業已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入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就這麼點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飢,眼下只不過兩分半飽,反倒比餓著的辰光更難受啦!”

顧飄飄站起身來,順手將木盤擱在桌上,溫溫柔柔的道:“不是我小氣捨不得給你吃喝,老查,我這樣做也有苦衷……”

輕掠鬢髮,她委婉的接著道:“我們不能讓你的體力太充沛,那將對我們形成潛在的危機,我們也不能使你身體太衰弱,希望你活著挺到地頭,在老當家看到你的時候,你還能像個人樣的人;老查,原因就是這樣,你可以諒解?”

查既白點點頭,道:“我可以諒解,事實上,不諒解又將如何?”

嘉許的朝著查既白一笑,顧飄飄道:“看來你已漸漸想通了。”

查既白道:“不錯,我已經漸漸想通了。”

一邊的眉梢微揚,他又道:“依你看,飄飄,司徒拔山會怎麼處置我?”

顧飄飄道:“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上?”

查既白道:“因為想通了,事情終究會抵達這個問題的中心,早做了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

略一沉吟,顧飄飄不做正面答覆:“你以為呢,老查,你以為我們老當家會如何處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必不至待我如上賓,更不會抬手超生,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間問你,他大概會選用哪一種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顧飄飄道:“老實說,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幾十種,老當家的必然設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丹月堂’原就是靠著研究如何殺人起家的……”

顧飄飄道:“我們不否認,但我們對付敵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這得要看所謂敵人與我們之間仇恨的深淺、怨隙的因果,從而決定處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如此說來,我必然是下場淒慘了;司徒拔山對我的存在是錐心刺骨,痛恨得無以復加,他絕對不會便宜我的……”

顧飄飄也眼神蕭索的道:“我們彼此都不用隱瞞——老查,你掃盡我們老當家與少當家的顏面,又連連殺害了本堂不少兄弟,無論哪一端,都會使你遭受酷厲的懲罰,招致不可避免的報復,如果我是你,我決不往這方面去想,這實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聳聳肩,道:“逃避現實並不是辦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對現實。”

凝望著桌上那枝粗燭的光焰搖動,顧飄飄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吁了口氣,幽幽淡淡的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老查,唯其一個堅強的人,方會遭逢橫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軟弱無能,也就不會碰到今天這樣的危難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似乎是,嘔,你對我還有幾分同情?”

顧飄飄毫不忌諱的道:“我是可惜你這麼一條漢子——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感,與我所奉行的公事沒有牽連,老查,該怎麼做,我還是會怎麼做。”

查既白道:“我說飄飄,既然你心裡看得起我,管他孃的什麼公事私事,‘丹月堂’不過只乃一個骯髒黑暗的殺手集團,你犯不著像對國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乾脆,你放了我,咱們一男一女,搭檔起來,就是一對現成的鴛鴦豪俠,就此走南闖北,沾腥帶油的好好賺他幾票,憑我們兩個這幾下子,包管諸事順暢,手到擒來……”

忍不住呵呵笑了,顧飄飄道:“鴛鴦豪俠?老查,我們黑路人物也配稱那‘豪俠’兩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還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詞起得倒蠻不錯。”

查既白正色道:“你的話實乃差矣,飄飄,心正理直,行止不愧於方寸,俯仰無赦於天地,仗忠義之道,執仁信之念,人在江湖,雖側身黑道,亦一樣具俠格,你以為豪俠兩字是刻在人腦門上的?還是專為那些名門大派的角兒所御用?”

沉默了一會,顧飄飄道:“想不到你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個人所做所為,也自信具有俠格?”

用力點頭,查既白道:“當然,取之不義,予之有義,手段或者未甚講求,用次卻乃一片至善,我沒有對不起良心的地方,縱然對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認此亦未乾天和,飄飄,我若沒有俠格,誰更具有俠格,只是有的人行俠在表面,我行俠在內心罷了。”

顧飄飄笑道:“說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嘆道:“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飄飄。”

顧飄飄神態安詳的道:“人總要執著於某一樁信念,總要有幾分摯誠,而且,基本的道義感也不該忽略,你剛才亦強調一個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幫口?”

查既白道:“你那個幫口是惡鬼邪魔!”

顧飄飄泰然道:“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惡鬼邪魔吧,也已照顧了我十幾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這十幾年裡,並沒有其他什麼善幫仁派來關愛過我,惡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與一般行仁義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別!”

查既白喃喃的道:“獅虎的子女就是獅虎的子女——”

顧飄飄道:“不錯,魔鬼的門徒也總是他的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