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這一句疑問宛如一陣冷風鋪面,瞬間讓江容易從醉醺醺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他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
周思危那一襲湛藍外袍被夜色籠罩了一層陰影, 他低著頭, 目光不知落到了何處。
這件事是兩人不約而同避開的, 周思危本不願意再次提起,想要將這個疑問一直深深得埋在心底,可沒想到卻被一個路人不經意間引出了那段回憶。
周思危在害怕。
是的,他害怕這一切都還是心魔作祟,一切都是虛假的。
等到再次醒來,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就算周思危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江容易沒有死, 但他終究是知道的——當那具失去生命力的身體落入懷中的時候, 就已經宣告了他的死亡。
每每想到這一點, 周思危的心口處就會有痛疼破土而出,隨著每一次的跳動,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令人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片刻的沉默過後, 周思危用著沙啞的聲音說:“告訴我, 好嗎?”
這該怎麼回答?
反派江無妄確確實實的死了,通過系統逆天能力活下來的是江容易。
可無論是系統,還是這個世界來源於一本書的真相,都不能讓周思危知道。
若是讓一個人知道他的人生是虛構的,是被別人掌控在手中的,那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江容易不敢去想像。
周思危沒有等到回答, 於是他握住了江容易的手,仔仔細細的感受著上面的溫度,那是溫熱鮮活的,並不像是一場幻覺。
“……這些日子來,我總怕是活在一場魔障之中。”周思危將那隻手放在了嘴脣邊上,虔誠的落下了一個吻,“但是我想,若真是如此,讓我一輩子都不要清醒才好。”
突如其來的,指尖傳來了濡濕的感覺。
江容易下意識的想要抽手,但看到了周思危的表情時,又停下了動作。
那看起來太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狗了,雙眼中滿含期盼,想著別人能夠施捨他一點溫柔。
江容易暗自歎了一口氣,默默的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用空餘的一隻手梳理著周思危被風吹亂的額發。
“好了。”江容易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沒有死,這也不是一場夢。”
聽見這句肯定的話,周思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伸手把江容易抱在了懷裡。
動作間,一旁的酒壺被撞了一下,白瓷酒壺晃了晃,最終滴溜溜的從屋簷滾了下去,散開了滿地的桂花酒香氣。
只要輕輕一嗅,就會使人發醉。
江容易靠在了周思危的肩膀上,除了那濃濃的桂花酒香,鼻尖還聞到到了他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
像是佈滿霜雪的山頂,緩緩吹來的冰冷微風,讓人不能躲開,只能沉溺其中。
江容易想著,他好像有點喜歡這個傻子。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之後的產生的幻覺,他看著周思危的樣子,有一種奇妙的衝動。
“周思危。”江容易從這人的肩膀處揚起了頭,看著他直挺的鼻樑,只喊了一個名字,就不知該怎麼接下後面的話。
周思危不急,就這麼靜靜的看著江容易,等待著他將話說完。
遙遙傳來一陣嫋嫋輕歌,飄搖到此聽不清辨不明是何音律。
曲至尾音,以一聲清亮歌喉作為終結,如臨死前的悲鳴,破開天空霧霾後,漸漸悄然無聲。
江容易這才回過了神,一字一頓的問:“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你又如何?”
沒有考慮太久,周思危就做出了回答:“只要你是真的。”
江容易是也算不上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早在很久以前,江容易就已身死他處,只是被系統所選中,才能存活在無盡輪回之中。
江容易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所以他從來不會在這些世界中投入太多的感情。
就算……他知道周思危喜歡他,或許還不是一般的喜歡。
就算周思危已經向前走了九十九步,他也不敢主動邁出一步。
“周思危,你到底……”江容易湊近了一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的看著他,“喜歡我什麼?”
這個問題一出口,江容易就感覺到周思危的脈搏怦怦亂跳。
“喜歡你什麼?”周思危重複了一遍,按在懷中之人腰肢上的手收緊了幾分,他垂眸對上那雙眼睛,“……什麼都喜歡。”
什麼都想要。
無論是年少相逢時的鮮衣怒馬、年少意氣,還是現在的面若春花、眉目含笑。
周思危想要的,只是江容易,沒有其他。
但是這一些話,周思危沒有說出口。
“這也太敷衍了。”江容易不滿意的戳了戳周思危的胸膛,“說具體一點。”
周思危疑惑的問:“怎麼具體?”
“比如……”江容易轉了轉眼珠,想要找出一個例子來,卻感覺不知道怎麼說。
若是問上衍宗與他相比怎麼樣,周思危早就願意為他捨棄宗門了;若是問正道與他如何選擇,周思危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過了——願與天下為敵。
江容易無法,只能換個角度質問:“哪裡學來的花裡胡哨的手段?”
周思危更加不解:“什麼?”
江容易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週二狗你可真是個傻子。”
夜風拂過,吹散了屋簷上的酒香,天際泛出了一線白光。
江容易推開人從屋簷上下去,剛從懷中起來片刻,又重新被拉了回來,一個措不及防,只能伸手抓住周思危的手臂保持平衡。
“容易。”周思危注視著懷中之人的眼睛,認真的開口,“我都這麼喜歡你了,你也喜歡我好不好?”不像是在表明心意,更像是哀求。
江容易輕輕的“啊”了一聲,不知是該同意好,還是該拒絕好。
就在兩人陷入沉默的時候,天邊響起了三足金烏的啼鳴,隨後一團熾熱的火光升起。
江容易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周思危搶先一步說道:“別拒絕我。”
好吧。
不能拒絕,那不就等於要同意嗎?
江容易思來想去,竟然產生了一種同意了也不是一種壞事的想法。
“……好。”
江容易的聲音幾不可聞,於此同時,白玉京突然傳遍了深沉清遠的鐘聲,足足敲了三下,整個白玉京的修士都聽到了。
如雷貫耳,忽視不了。
鐘聲之後就是一名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
“——萬宗盛會,自此開啟!”
理所當然的,江容易的回答被淹沒在了朗朗鐘聲之中。
周思危只看見了嘴脣一張一合,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但看著口型,並不像是說出了拒絕的話。
“什麼?”周思危還是問了一句。
江容易借著機會從周思危的懷中逃脫了出來,足尖一點,躍到了半空中。
他笑意盈盈的回答:“看你表現。”
樓下,徐貞英探出了頭,喊道:“周師兄,萬宗盛會開始了!”
話音落下,不到片刻功夫,徐貞英就看見兩人攜手走了下來。
不知為何,徐貞英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與昨日不同,怎麼說……就像是一顆蜂蜜漬過的糖塊,甜得膩人。
不過徐貞英來不及多想,催促道:“我們要趕緊去白玉京的神都。”
白玉京的中心名為神都,是白玉神帝的居住處。
一踏入神都,就能看見一座鑲嵌著白玉的高塔拔地而起,旁邊簇擁著斗拱交錯、白玉頂蓋的宮殿。
寬闊的廣場四周樹立著十二根白玉柱,上面雕刻著各色神獸,鱗爪飛舞、騰雲駕霧,似乎像是要從白玉中鑽出,騰空而去。
廣場前方有著九重石階,通向了一座白玉天臺。
白玉京沒有春夏秋冬,一簇簇嫩黃桂花經年累月的盛開著,清風一吹,就捲起了暗香朦朧,飄蕩到眼角鼻尖,足使人魂牽夢縈。
正巧一朵桂花打著卷兒落到了江容易的發間,一團烏髮之中一點顏色顯得格外顯眼。
“等下。”周思危喊住了身邊的人。
江容易不明所以的停了下來,“怎麼?”
他看著面前伸過來一隻手,在發間輕輕拂過,取下了那一點嫩黃。
江容易朝著周思危的掌心吹了一口氣,桂花便隨風而去,但掌心尤帶餘香。
兩人只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功夫,就有一位莽撞的修士走了上來,還好周思危攬過了身邊的江容易,不至於被這人撞到。
那人行色匆匆,沒有撞到人,反而自己踉蹌了一下,差點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一個醜。
“什麼人?”那人站定之後,回過頭狠狠得瞪了一眼,口中還叫囂著,“長沒長眼睛?”
又來了,江容易瞥了眼周思危,只要主角光環在身,這些人就會像是失了理智一般沒頭沒腦的撞到面前,非得惹出點事情來。
不過江容易從不怕麻煩,嘴角一翹,回道:“沒長。”
這人被江容易的話一擊,就差眼睛裡冒出火來了,但礙於白玉京的威勢,沒有立即出手,“不知閣下何門何派?倒時我必定要好好領教領教。”
江容易借了一個名頭,“上衍宗。”
身邊有人竊竊私語。
“上衍宗?沒聽說過。”
“不過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他們可是惹上了大麻煩了。”
“就是那位,出生百年就修煉至地靈境,同輩之內無敵手。”
“那可不一定,同輩之中,還有那位白玉京神子……”
那位外人稱作小霸王的修士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口中說著:“上衍宗?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