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葉閻……暫且稱呼這團黑霧所化的人為葉閻。
他從半空中輕輕地落了下來, 就算他只是一個虛影,也能夠踩在結實的地面上。
葉閻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幾個人,輕聲道:“你們想要……殺死我的本體。”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知道“本體”這個人的存在, 但這些人費盡心思地抓住他們兩個, 肯定不是想要和本體打個招呼再吃頓飯吧。葉閻這麼想道。
葉閻將這個亂七八糟的想法從心中抹去,突然又冒出了一個念頭——好像本體受傷或者殞落,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壞處。
葉閻沒有等到任何的回應,當然他不在乎這個,片刻後又繼續說道:“我們與本體有著一定的聯繫, 如果我們身死殞落——我說如果,臨死前的畫面會傳回本體那裡,他可是會知道這一切的。”
這些人的目的並不是他們, 而是本體。所以葉閻沒有直接求這些人放過方止戈,而是將所有的利弊說了出來。
江容易指尖的氣息無聲無息地熄滅,他垂下眸子看了眼方止戈, 又抬眸看向了葉閻, 開口說道:“好, 可以放過你們。”
方止戈咬牙道:“不需要!”
葉閻完全無視了方止戈,直接說:“一路向東, 在中洲與東洲的交界處有一條峽谷, 本體就在那裡。”
江容易退回了一步, 遠離了方止戈, 他微笑著補上了後半句話:“……只不過不是現在。”他輕輕喚了一聲摘星樓主的名字。
陳棋立刻明白了江容易的意思, 手掌用力壓下, 牢牢地制住了方止戈,不讓他有機會逃跑。
“如果你要回去報信也可以。”江容易雖這麼說,但從他眉間一閃而過的殺意可以看出,如果葉閻敢走出一步,他會毫不留情地斬下方止戈的頭顱。
葉閻回答:“我會留在這裡。”
話音落下,葉閻的人形頓時崩潰,變成了縷縷煙霧纏繞在了方止戈的身上,這動作像是一種被馴服的溫順,表示他毫無威脅性,也不打算反抗。
而方止戈截然相反,他臉上的那股冷漠再也保持不住,他的雙眼透露出一抹紅意,無盡的寒冰之氣從身上冒出。他想要掙脫開陳棋的束縛,可陳棋只是將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就足以讓他無力反抗。
葉閻安撫道:“放輕鬆……可能他們根本對本體做不了什麼。”
他的聲音虛無縹緲,像是哄人睡覺時的溫柔低語。在這溫柔的語調下,方止戈的肩膀慢慢地鬆懈了下來,最終閉上了眼睛,被迫地放棄了抵抗。
一縷煙霧在方止戈的肩膀上緩緩抬起頭,裡面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江容易,葉閻說:“你們殺不了他的……”他停頓了片刻,“不過,還是祝你們好運。”
一路向東。
中洲與東洲交界處的一道峽谷。
應該是……望善淵?
江容易與周思危對視了一眼,他說:“我們走吧。”
徐清河大喊道:“我們不用去嗎?”
江容易說:“去了好像也幫不上忙……”
周思危卻難得地否定了江容易的要求,他說:“一起去。”
江容易雖有些奇怪周思危的決定,但也什麼也沒說。
三人之中修為最高的陳棋反而沒有要求跟著他們一起前去,而是說:“我在這裡看著他們……”他朝著周思危笑了笑,“接下來的交給你了。”
周思危的目光與陳棋短暫地交匯了片刻,他點了點頭,轉身朝著東邊的方向而去。他走得極快,瞬息之間陳棋就只能看見一個渺小的背影。
陳棋緩緩歎了一口氣,直到周思危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開口說道:“希望他們能夠成功……”
畢竟,只有這一次機會。
江容易追上了周思危的腳步。
清風掠起江容易額間的髮絲,他的足尖輕輕點了一下樹枝,一躍到達了周思危的身邊,他小聲地說:“怎麼這次不等我?”
周思危回頭,他們兩個人的速度一致,他伸出手正好能觸碰到江容易的臉頰。周思危將那一縷飛舞的髮絲固定在了他的耳後,口中發出的聲音有一些嘶啞:“我只是有些緊張。”
“緊張什麼?”江容易抓住了周思危的手腕,包入了自己的手掌心。
江容易朝著周思危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像是盛了一泊水色。他這麼一笑,水汪汪的,像是要從中搖晃出幾點柔情來。
“你當你是誰?”他這麼說著,一點點地攥緊了周思危的手指,認真地說,“你可是——周思危。”
話音剛剛落下,江容易突然發力,到了周思危的前方。他轉過身,縷縷烏黑髮絲飄揚至半空中,還未來得及飄下,一束日光便迫不及待地照耀下來,在髮絲中染上了一抹流淌著的暗金色。
周思危聽見他這麼說:“沒什麼好緊張的,我會陪著你的。”
說完後,江容易輕笑了一聲,站在前方拉著周思危,朝著東洲所在的地方而去。
這下,周思危沒有再遲疑,到了江容易的身邊。
他看著這張側臉。日光撒在上面,就如同給他披上了一層輕薄的金紗,周思危甚至覺得那捲翹的睫毛裡面裝著點點金光。
“好。”周思危說,“只是……”
江容易問:“只是什麼?”
周思危湊到了他的耳邊,輕輕地說:“我愛你。”
“啊——”江容易還沒有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他的臉浮上了一層紅潤的光澤,他難得地感覺到了不好意思,“怎、怎麼這麼突然……”
周思危從未這麼直白地表露過愛意,即便情到深處時,也不過是輕輕叫喚著江容易的名字,就像一隻小奶狗。
周思危常常想要將江容易拆吃入腹,可是每次都能將這股衝動壓住,最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著這一根香甜的骨頭,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記。
最多不過是說一句“我心悅你”,不及“我愛你”這麼熾熱,足以將人的每一寸肌膚都點燃。
江容易直面著身邊的人,輕輕地回應:“我也愛你。”
周思危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鬆開了手。
江容易有些奇怪地問:“怎麼了?”
周思危望向了前方,說:“到了。”
“什麼到了?”江容易一邊說著,一邊順著周思危的目光望了過去。
前方就是他們要到的地方。
望善淵。
這個地方他們曾經來過,可是兩萬年前的望善淵又有一些不同。
兩萬年後的望善淵附近是一片死氣沉沉,茫茫一片翠綠中聽不到一點聲響。可是現在是生機盎然,片片綠葉中傳來的是嚶嚶成韻的鳥啼聲,枝芽搖曳,從中走出的是一點也不畏懼生人的野獸。
還有一點區別大概是……兩萬年後這裡還有一位強大的鎮守者,而現在,這裡是一片無主之地。
周思危撥開擋在面前的樹枝,走向了那一條熟悉的裂縫。
叮——
周思危不小心踢到了一顆小石子。石子搖晃了一下,順著斜坡一路滾下,在懸崖邊上停留了片刻,隨後跌落至懸崖中。
即使下場是粉身碎骨,它也義無反顧。
懸崖陡峭,只有一處突出了一塊石頭。周思危走上前去,站在了那塊石頭之上,只要稍稍探出頭就能將下方的景色收入眼中。
下方被一層霧氣覆蓋。霧氣是透明而輕薄的,但卻掩蓋了下方的所有祕密,讓人只能看見氤氳升起的薄霧。
江容易走到了周思危的身邊,說:“有人坐在這裡……看著下方的景色。”
周思危低下了頭,看著腳下的那一塊石頭。石頭表面極為光滑,就像是一塊乾淨的鏡子,能夠映照出一切。
現在石頭上映出的正是周思危的臉。周思危與倒影中的自己對視了片刻,又若無其事地抬起了頭,說道:“他在下方。”
在望善淵的下方。
想要找到滅世者,必須到望善淵下面去。
江容易有些遲疑,說:“望善淵的下方不是永墜黑暗之地嗎?”
兩萬年後他們在望善淵下方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此時看去沒有兩萬年後那麼恐怖,但也不知道下方到底有什麼東西。
周思危輕輕搖頭,他沒有回答江容易的問題,說:“他……他在等我下去。”
滅世者早就知道了他們的來臨,可滅世者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裡,猶如端坐王座的王者,在等待著他們這些渺小的螻蟻送上門來。
周思危看著下方翻滾著的雲霧,片刻後,他向前邁出了一步。眼看著周思危就要墜入望善淵之中,只是他的腳掌還未落下,就被江容易抓住了手腕。
“你要一個人去?”江容易質問道。
周思危回過頭,遠離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深淵,來到了江容易的身邊。他伸手摟住了江容易的腰,他討好地用鼻尖蹭了蹭江容易的臉頰,說:“我知道,我們一起去。”
江容易哼了一聲,說:“這還差……”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周思危的手臂一沉,托住了江容易軟下來的身體,他單膝跪在了地上,看著靜靜躺在臂彎中的人。
江容易的雙眸緊閉,失去了意識。他嘴角的笑意還未退去,看起來宛如一支綻開到一般的花,只是時間停留在這一刻,這支花不會再熱烈地綻放,也同樣不會寂寞地枯萎。
周思危看了江容易一會兒,在他的脣邊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隨後將他放在了地上。周思危站了起來,抬眸看向了樹林處。
兩位少年這時到達瞭望善淵。
為什麼周思危要讓他們一同前來?就是為了……留下遺言。
徐清河看見面前的場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問道:“這、這怎麼了?”
周思危豎起食指,抵在了嘴脣邊上,說:“噓——”他壓低了聲音,“把他帶到陳棋的身邊,讓陳棋帶他回到兩萬年後。”
徐清河又問:“那、那你呢?”
“我?”周思危不再留念,他轉過身,背對著其他人,風中傳來他的聲音,“替我告訴江容易——我會回來的。”
“無論有多困難……”
“我都會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聲音吹落在凜冽的風中。
徐清河瞪大了雙眼,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看見……
他看見這個人義無反顧地躍入懸崖之中,沒有一絲遲疑。
徐清河的喉嚨彷彿被無形的手給勒住,就連呼吸都失去了聲音,懸崖上靜悄悄的,就連懸崖下也未有一點回聲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徐清河才找回了他的聲音,他聽見他自己說:“他……他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