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傅真沉默了很長時間,羅熙望著他,眼睛清澈如水,一如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
傅真很久沒有在羅熙的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眼神了,他動了動,最後還是歸於岑寂。
羅熙對傅真揮揮手:“再見。”
“再見。”
他轉過身,向著街道的另一頭緩緩走去,不久之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傅真的視線中。
天空中飄下細小的雪粒,傅真仰起頭看向天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盞盞路燈驟然亮起,那些雪粒飄浮在半空好似夏日裡的螢火,而不遠處,江恆殊抱著可哥向他走過來,站在他的身後,同他說:“下雪了,回家吧。”
傅真嗯了一聲,回過頭走過去牽住江恆殊的手,借著路燈的光他看了眼在江恆殊懷裡沉睡的可哥,可哥微微張開嘴巴,發出低低的呼吸聲,兩隻小手緊緊抓著一隻粉色的小手帕,生怕被人奪走。
傅真不僅起了玩鬧的心思,他抬起手,將可哥手裡的小手帕一點點抽了出來,可哥果然在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等她發現自己手裡的小手帕不見的時候,便哇的一聲叫起來。
“你啊你,”江恆殊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好不容易才把可哥這個鬧人精給哄睡著的,現在又被傅真給弄醒了,他把可哥送到傅真的面前,對他說,“哄吧。”
傅真嘿嘿笑了一聲,把可哥接過來,可哥依舊是張大著嘴巴,發出穿透力極強的魔鬼音波。
傅真這時候竟然還有閒心觀察可哥的嘴巴,看了一會兒後對江恆殊道:“可哥好像要長牙了。”
江恆殊點點頭:“等長出來,讓阿姨做一些磨牙棒給她。”
不知道是不是磨牙棒這個詞戳中了可哥的痛點,女高音再一次向上飆升,這回的聲音比剛才大了好幾個分貝。
“我的祖宗呀,這可是在街上,小點聲唄。”
但是可哥完全沒有這種意識,哭聲仍在繼續,傅真又是舉高高,又是耍手絹,可算把可哥重新哄睡著了,他舒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走了一會兒後,他對江恆殊說:“我剛才在商場看中了一條小裙子,可哥穿上肯定好看的。”
“怎麼沒買呀?”江恆殊看了一眼手裡的兩個袋子,問道。
傅真乾笑了一聲,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手機裡的餘額只夠買咱們兩個的了。”
回到家後,把可哥交到阿姨的手上,吃過飯,洗了個澡,和江恆殊坐在床上一起看了部外國的恐怖電影,等電影結束差不多快到十點了,兩個人運動了一番,熄燈睡覺。
只不過傅真躺在床上卻沒有辦法入睡,傍晚時羅熙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將他的睡意全部清除,他的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頭頂如墨一般的黑暗。
“在想什麼呢?”江恆殊側過身,把他攬在自己的懷裡,輕聲問他。
“我今天遇見羅熙了。”傅真輕聲說道。
“我知道。”當時江恆殊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傅真停頓了一段時間後,與江恆殊繼續說道:“他從前跟我是特別好特別好的朋友,我們幼稚園的時候就認識了,一直到大學,就是那種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我們一直都很好,他在高中的時候有個女朋友,羅熙很愛他,曾經很多次在我面前說,以後他們結婚了,有了孩子,還要認我做乾爹。”
說著,傅真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他的聲音低沉下去,緩緩說道:“可是後來,他不要陳沫,也不要我了,他只要唐彎彎。”
“今天,羅熙跟我說,他那時好像是什麼控制了一樣,把心底所有的愛都給了唐彎彎。”
他是這樣的,傅見琛與傅庭大概也是這樣的。
傅真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江恆殊在傅真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慰他說:“有一些決定需要自己來做,只要不後悔,就足夠了。”
傅真輕輕歎了一口氣,人的一生,要想不後悔談何容易。
“睡吧。”江恆殊說。
“睡不著。”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傅真想了想,“也行。”
“在大海的深處,有一個人魚的王國……”
……
《白色城堡》後來的拍攝中,姜導也過來看過傅真幾次,偶爾會提出一些在電影拍攝方面的建議和看法,讓傅真受益匪淺。
姜黎導演的戰爭片殺青以後,從影視基地離開後,常常來傅真劇組做客的就變成李賓了,李賓算是新生代導演裡面的代表人物,也是傅真的師哥。
“你有你自己的風格,我沒有什麼好指導你的,”李賓導演在傅真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很看好你這部電影。”
沒有人不喜歡聽誇獎的話,傅真笑著說:“謝謝師哥。”
“謝什麼謝,我也沒幫你什麼,你這電影打算什麼時候上映?”
傅真道:“如果拍攝一直順利的話,這個月的月末就能殺青了,然後做後期剪輯配音,還有特效什麼的,怎麼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再送上去審查,二月能上映都算是快的。”
李賓點了點頭,對傅真說:“那你這說不好要撞上春節檔啊。”
“只能隨緣吧。”
雖然傅真私心裡希望這部電影可以在情人節那天上映,但是時間來不及他也沒有辦法。
李賓轉頭看向周溫良,周溫良身穿一身員警制服,站在何鳴的身後,何鳴跪在地上,手裡抱著即將死去的陳萌。
“她不是蜘蛛。”周溫良平靜地說道。
“你這演員挑得不錯,尤其陳萌這個小姑娘,很有靈氣啊,周溫良也是越來越好,”李賓挨個誇了一遍後,目光在劇組裡轉了一圈,問傅真,“對了,高恬呢?”
傅真答:“她的戲份早就殺青了。”
李賓呼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我還以為你真請了她當女主。”
傅真笑而不語。
“高恬的演技怎麼樣啊?”李賓好奇地向傅真小聲問道。
“還可以吧。”傅真不太想聊這個話題,他問李賓,“對了,師哥的電影是什麼題材的啊?”
李賓回答道:“我在隔壁拍歷史劇,剛開機,估計得明年五六月才能上映。”
傅真啊了一聲,李賓接著歎氣說:“最近幾年歷史劇是一點也不賣座,你這部劇拍完有什麼打算啊?”
“想拍個恐怖片試試。”
李賓馬上給傅真豎起了大拇指,“現在的恐怖片比歷史片還撲,有勇氣。”
兩個人對視看了一會兒,忽的大笑起來。
十二月在拍攝中緊張快速度過,月末的時候這部電影成功殺青,大家一起吃了頓殺青宴,笑了一場,哭了一場,便各奔東西去了。
《白色城堡》殺青不久以後,可哥發牙了,小小的,白白的,看起來有點可愛,江老爺子拿著磨牙棒整天逗著她玩,也不嫌煩。
傅真從上個月就開始聯繫平海市的各家特效公司,但是臨近年末,來做特效的劇組也特別多,好一點的特效公司都被預定下來了,暫時接不了工作。
找了好久才有一家特效公司聯繫了他,傅真看了一眼他們這幾年出的成片,都還可以,便定了這一家,很久以後傅真與這家特效公司的負責人閒聊的時候才知道,這家公司是傅庭幾年前得知他學電攝想當導演的時候建立的,也是傅庭讓他們主動聯繫的傅真。
元旦過後,傅真忙完了電影的事,與江恆殊去了一趟雲麓寺,他有一塊長生牌供奉在這裡,是傅見琛給他立的,他小時候身體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長生牌一立了之後,他的情況果然開始好轉,此後傅見琛每年的都會來廟裡捐一筆香油錢。
傅真已經很久沒有到這兒來了,雲麓寺依舊香火鼎盛,來這裡的香客絡繹不絕,寺裡的主持大師一如幾年前的模樣,身穿紅色袈裟,莊重威嚴,卻又和藹可親。
他看到傅真便停下腳步,笑著向傅真問道:“小傅施主今年怎麼自己來了?”
傅真倒是沒想到這位主持大師還會記得自己,只不過這個問題好像還有其他的意思。
主持像是看透了傅真心中所想,他笑眯眯地告訴傅真說:“傅施主每年的今天都會來這兒。”
傅真愣了一下,他以為傅見琛把自己趕出傅家以後,便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他竟然每年還會來這裡嗎?
主持大師看向傅真身後,道:“傅施主,你來啦。”
傅真一轉頭,便看到傅見琛站在大殿的門口,他停在門外,沒有上前,只是在那裡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去吧。”主持大師對傅真輕輕說道。
傅真仍是有些猶豫,他轉頭看向身旁的江恆殊,而江恆殊也對他點了點頭。
他向著傅見琛走了過去,傅見琛本來以為傅真知道自己在外面的時候會當做沒看到自己,但是沒想到,他這一回竟是向著自己走來。
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傅真與傅見琛一直走到雲麓寺後院裡,院子東南的角落裡有一株巨大的雪鬆,枝葉繁茂,蔥蔥蘢蘢,旁邊置一水缸,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您當初……”傅真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傅見琛,他問,“為什麼不信我呢?”
昨天下了一場雪,落在灰色的屋瓦上,遠遠看去皚皚的一片,狂風吹過,拂落屋頂的雪,紛紛揚揚落下。
在長久的沉寂之後,傅見琛對傅真說了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