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似乎整理了一下層次,苟圖昌沉思了一會始道:
“邀請熊無極入幫,這面子不在我們,在於老大你,固然,比起個人在外面的名聲威望來,我們全不及他。可是,若他與老大你比較起來,他恐怕還差上一段距離,而熊無極自己來說,從這些日子的觀察中,我發現他對老大你可以說是異常的欽佩敬眼,由此一端,便可斷言他絕對不會認為入幫之後名位排在老大之下而自覺委曲了,換句話說,他便會心甘情願的接受老大的統制。”
紫千豪笑了笑,道:
“還有麼?”
苟圖昌頷首道:
“還有,熊無極並無家室牽掛,又無門派掣肘,他本身孤伶伶的一無累贅,入幫之後,不但精神上有了寄託,生活上也算紮下了根,用不著再東飄西落的天涯浪跡,萍蹤不定了。”
猶豫了片刻,紫千豪道:
“可是,他並非黑道出身,他乃是白道中人呢。”
豁然笑了,苟圖昌道:
“老大,你怎麼自己說過的話也都忘了,黑白道之分並不在於其表面的行事方式,而全在內涵的德操與品格上呀,何謂綠林,何謂俠義,這不是。頭立自稱式傳統的幫派分別。可劃定的,還在於其人之中如何用事實來證明他們的類型上,這個道理,相信熊無極也必是明白的。”
站了起來,紫千豪來回踱了幾步,皺著眉道:
“可是,圖昌,你考慮過他也肯屈居你下的可能麼?”
笑了,苟圖昌道:
“老大,我再厚的臉皮,也不好意思叫鼎鼎大名如熊無極這般的人物排列在我的下面呀!”
紫千豪笑道:
“那不結了?”
苟圖昌不慌不忙的道:
“老大,為了替幫裡延攬人材,我寧願將這絡二把交椅的位子讓給他!”
搖搖頭,紫千豪道;
“不可!”
苟圖昌問道:
“為什麼呢?”
紫千豪慎重的道:
“你我倚持於患難中,聞長於艱辛裡,我們情誼深厚,如手如足,且彼此瞭解頗深,你對我幫助極大,我怎能貿然舍你?加上你熟悉幫中情況,與弟兄們相處融洽,宛似同胞兄弟,一家親人,“而你在弟兄們心目中有威望,有份量,這一切,卻不是熊無極一旦接位後可以代管得了的。”
有些徵窒了,苟圖昌喃喃的道:
“這個……”
第二十三章 敵勢長 難中疊險
深沉的笑了笑,紫千豪道:
“圖昌,我想你也明白,邀請熊無極加盟,亦是我非常樂意的事,但唯一我們須要自加斟酌的,便是他加盟後的位置問題,若以大頭領的身份給他,實在太過委屈了他的名聲,而將你的位子讓出,在事實上又頗多困難之處,就這一個痴結,已經令人頭痛了……”
思忖了片刻,苟圖昌緩緩的道:
“老大,左丹以前的職位如何?”
紫千豪道:
“你是說‘大護衛’之職?”
苟圖昌頷首道:
“不錯。”
搖搖頭,紫千豪道:
“也不妥,‘大護衛’的職權,與‘大頭領’乃是平行的,名稱換了地位並未升高,說來說去,又有什麼差異?”
有些困惑的控手,苟圖昌苦惱的道:
“假如我們確已決定邀約熊無極入夥,總不能就為了職位的難於安插便作罷論呀,老大,這未免近似因噎廢食了,熊無極是一個人才,一個罕見的人才,放棄了他太可惜!”
紫千豪正色道:
“當然,這一點我也知道!”
考慮了一會,苟圖昌低聲道:
“老大,我想起另一個折衷的法予,你我示一下,看看能不能用……”
紫千豪笑道:
“說說看。”
苟圖昌咳了一聲,道:
“可不可以,呃,我們另外為了他特設一個位置?這個位置,至少也和我的職權平行,要在大頭頜之上的……?”
沉吟半晌,紫千豪點點頭道:
“這卻是個可行的好法子——”
他目注苟圖昌,道:
“你可有了腹案?”
苟圖昌雙目炯亮,道:
“‘首座大頭領’,如何?與我分治屬下大頭領、頭領及一干弟兄?”
笑了,紫千豪連連稱好:
“不錯,這個職位很好,堪湛適合熊無極的身份,現在,就等他回來向他正式提出了,唯一的兩個問題是:熊無極願不願意加盟以及他甘不甘心在我名下受制!”
愉快的一笑,苟圖昌振奮的道:
“這是無庸置疑的,老大!“
吁了口氣,紫千豪道:
“希望他是這樣了,不過,我們別忘記熊無極在武林中與我們的出身有異,淵源不同,他算是白道人物呢。”
微捻黑鬚,苟圖暢大笑道:
“在黑白兩道的分野上,他卻看得太淡了。”
紫千豪目光定定的投注在帳幕中那兩枝瑩瑩燃燒的臘燭上,神色逐級有些凝重起來,良久無語。
在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苟圖昌輕輕的道:
“有心事?”
微籲一聲,紫千豪道:
“我在想,天亮之後那場拚戰。”
苟圖昌低緩的道:
“也不過就是和往常千百次的拚戰相同罷了。”
看了苟圖昌一眼,紫千豪苦笑道:
“但是,我們不可否認的,卻覺不覺得習慣,那種慘厲的殺戈,血腥的氣息,也老是不情願再去嗅聞,除非不得已,我們寧可躲得遠遠的……”
苟圖昌苦笑道:
“是的,老大,因為我們也是人,有血有自有靈性的人,而且要是人,便不該永遠生活在殺戮爭鬥中哪……”
用手輕撫著木榻上鋪設的白熊皮,軟軟的茸毛掠過紫千豪的掌沿,他更興起一陣對於即將來臨的拼戰那種尖銳感,沉沉的,他道:
“多麼希望有一天我們夠脫出仇怨的糾結,能免去生存的暴力式,自給自足,用我們的既有形成一個獨特又安寧和祥的天地,我們處在這個自創的天地裡,不用強橫的手段,不用鋒利的刀刃過日子,永遠就這麼平平靜靜的生活下去……”
苟圖昌雙目明亮,奕奕有神,他激動的道:
“老大,這一天不會太遠了,我們庫存豐足,後山有大片的山地可供耕牧,況且,我們在疆陲各地也有百餘家生意行號,只要我們將眼前的幾樁公害了斷,老大,以後我們即可生活在你所憧憬的那種日子裡,這不是夢想,這與實際的情形額為接近,再稍加一點努力便可成功……”
紫千豪平靜的問:
“你也願意過那種生活?”
苟圖昌誠心的道:
“心甘情願,而且和老大一樣,也渴望久矣!”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好極,讓我們向這個目標去做,我相信,這不會太困難的,我們並非天生的匪寇,或者我們全是內行,但卻全不慣於如此!”
用力點頭,苟圖昌道:
“我深深同意,老大。”
似乎興奮了好久,紫千豪道:
“正如你說,因昌,我們有足夠的根底可以使我們過一種平靜和祥又與人無爭的出世生活——只要我們稍加努力!”
苟圖昌十分有信心的道:
“老大,憑我們目前的條件,已是相當優握的了,西睡一帶的各幫各派,不論黑白兩道,恐怕還沒有任何一撥有我們這樣厚足的,就以目前我們所有的來說,養活全幫上下一千多人沒有絲毫困難!”
雙手一拍,紫千豪欣慰的道:
“很好,就等眼前的幾件公案了斷,我們便宣示全幫,摒絕對外活動,歸隱傲節山渡那安閒無憂歲月!“
苟圖昌心想神往的道:
“太完滿,太渴慕了……老大,那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悠遊日子哪?或耕種、或畜牧、或狩獵、或墾殖,跑跑生意,走走買賣,閒下來朝看日出,暮賞夕陽,春近百花,東眺瑞雪,一杯酒,兩樣菜,嘖嘖,人間仙鏡,人間仙鏡……”
被苟圖昌這副沉醉迷意的模樣逗引笑了,紫千豪道:
“你看你,圖昌就好現在已經過著那種日子,已經浸徹在你所形容的那些樂趣中一樣了……”
吁了口氣,苟圖昌喃喃的道:
“不會遠了,老大……”
紫千豪安祥的道:
“當然,但更令我覺得心安的卻是我們雖然退出江相爭紛了,我們所有的人卻仍舊相處一起,依然共同用我們齊心合力所創造的美滿生活——將往昔在鬥場上的團結合作精神用到另一條迥然有異的寧靜幸福的途徑上……”
笑了,苟圖昌道:
“所以,孤竹一脈能以屹立不倒,永雅斷絕,其與眾不同的特性也就在此了……”
紫千豪舒了舒腿,又盤坐起來道:
“圖昌,我們記著朝這個理想去做,但願能早日實現……”
苟圖昌笑道:
“你是否要歇會?”
紫千豪道:
“不,你累了麼?”
活動了一下四肢,苟圖昌道:
“我也不累,但我認為老大你還是歇一歇,養養神為佳,明日之戰,會十分劇烈勞神呢……”
淡淡的,紫千豪道:
“我毫無倦意,而且,也睡不著。”
苟圖昌笑道:
“心裡擔著事?”
紫千豪平靜的道:
“我並不憂慮明天與‘青城派’的拚戰,圖昌,常常使我燥鬱難安的,是一些可能將要在某場殺戈中犧牲的弟兄!”
怔了怔,苟圖昌微嘆道:
“這無法避免,老大,從多少年以來,我們即已知道無法避免了,可是,多少年以來,我們除了事前一再的躁鬱憂慮之外,卻也並沒有什麼好的方法來防止這種不幸的發生……”
紫千豪乾濕的一笑道:
“唯一的方法,便是放棄拚搏。”
苟圖昌沉重的道:
“事實上,老大,頗不可能,至少,目前來說是不可能!”
自嘲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和你一樣明白,圖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