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喬海樓放在他們家郵箱的結婚協議被叔叔給沒收了。
黎宸既不能把這玩意兒真給沈垣,也不能直接扔了,畢竟撕了扔了也沒用,喬海樓大可以再寫一份。
他心情極其複雜地盯著這份協議反覆看了好幾遍,喬海樓這寫得實在是太狠了,他這是下了重注要引沈垣上鉤啊!他清楚喬海樓大致的身家,那可是一個龐大的天文數字,就算是自己跟他比起來,也有所不及,而且喬海樓還在上升期,而他只是個守成之人。估計沈垣並不知曉喬海樓到底有多少錢,要是知道了……未必不會動心。
可沈垣居然值得他這麼做嗎?黎宸忽然想起以前曾聽聞過的軼事,大概是五年前,經濟大動蕩的那時候,許多人都因為經營不善破產了,能保住自身都算不錯了,但是喬海樓當時掏出全部身家下了一注,搞了一筆生意,他們都不看好,覺得喬海樓瘋了,結果出來,喬海樓大賺一筆,讓大家都艷羨不已。可不是誰都有這種豁出全部的勇氣的,越是有錢,就越是小心謹慎,怕一朝失手,萬劫不復。
黎宸無論看即便協議上那句……如果喬海樓做出出軌等有違婚姻道德的事即淨身出戶的條款,都覺得膽戰心驚。
這真是一個瘋子。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喬海樓的事業做得是他們同輩人裡最成功的原因吧。
黎宸最後只好把這份協議鎖在了他書房的抽屜裡,還套上了塑料膜。
沈垣到他們家以後一直那麼乖,從沒闖過一次禍,讓他操過一次心,倒是小麟大大小小地時不時要闖點禍,沒想到沈垣一捅婁子就捅個這麼大的婁子。
等喬海樓走後,他也還在想喬海樓的那番話,反思自己這個父親是不是做的還不到位。
沈垣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先去和叔叔道歉,方才歇斯底里、尖銳刻薄的模樣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又成了那個乖巧柔順的孩子。
沈垣眼角還泛紅著,對黎宸說:「叔叔,對不起。你別聽喬海樓說的那些話,我從沒有對你有過半分怨懟,您對我有再造之恩,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我,您對我的恩情,我沒齒難忘,一輩子都會記著的。」
黎宸搖了搖頭:「沒事,我沒有誤會你,他不是也說了好幾句你很尊重我嗎?叔叔只是在想……或許我確實對你不夠關心,不然我早該發現你們的事了,要是我早點發現……也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難以收拾的地步。怪我。」
還有喬海樓說的其中一句,他說林之卉和黎麟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讓他挺鬱悶的。
沈垣愧疚地說:「怎麼能怪您呢?不怪您。怪我。」
他垂頭喪氣地說:「喬海樓有幾句話說得也沒錯,其實我不是個好孩子。叔叔你不用那麼內疚,我和他不是因為你介紹才認識的,我們之前就認識了,我和他會勾搭起來,沒有您的責任。全都怪我自己,我其實內裡可壞了,貪圖一時快活,去找喬海樓玩。」
黎宸想到喬海樓說的那些話,這時真想問一句——你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很快活嗎?阿笨。
可似乎不用問了。
喬海樓雖然說話很不中聽,但他說的一些話似乎並沒有錯,看沈垣跟他吵架就能知道。黎宸想,他認識沈垣那麼多年,自認為瞭解這個孩子,而他從沒有見過沈垣那副毫無顧忌的模樣,沈垣在他眼裡一直是安靜的、順從的,他沒有想過這其實是沈垣裝出來的。
該怪誰呢?
大概誰都沒有錯。
他作為繼父,沈垣的生母又去世了,他隔著幾層,覺得孩子脆弱敏感,從不和沈垣說重話。沈垣小時候跟著外公住,外公去世後,一直住校,他不敢放肆。
是他這個父親做的還不夠好。
黎宸很認真地對沈垣說:「以後你心裡有什麼意見,直接和我說就是了,不要忍著,好嗎?說出來,我們好好溝通。」
還有一件更鬱悶的事,黎宸去問了林之卉:「……原來你早就知道沈垣和喬海樓的事了嗎?」
林之卉過了片刻才回答:「是的,我之前就知道了。」
黎宸憋著氣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了?」
林之卉遲疑著說:「之前去喬家的訂婚宴時,我就有些看出來了,但不敢確定,怎麼好告訴你?一個月前他們倆鬧分手,我才終於確定的。有陣子沈垣不是情緒特別低落嗎?我一問就問出來了,他誰都不敢說,只跟我說了。」
黎宸愣了愣,前陣子沈垣曾經情緒低落過嗎?他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想想便更鬱悶了,他這個爸爸當的也太不稱職了吧?他問:「那這時候你為什麼也不告訴我?」
林之卉頭疼地說:「沈垣不想被你知道,我怎麼好越俎代庖把事情告訴你,總得考慮一下孩子的自尊心吧?」
兩個人小鬧了個彆扭,不歡而散。
但有一點倒還是意見統一的,那就是要給沈垣再找個好對象,先把喬海樓頂下去再說。
沈垣和喬海樓大吵一架,渾渾噩噩了大半天,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安穩。
他夢見了喬海樓,卻不是噩夢,而是他們在一起時的一些美好的回憶,他們也是有很多好時光的,平時的喬海樓又溫柔又風趣。
然後還夢見了媽媽,媽媽問他:「你想什麼時候去做手術?你決定好了嗎?」
沈垣問:「我覺得我應該是個男人。可是我又喜歡男人。這世上不該是女人才喜歡男人嗎?那我算什麼呢?」
媽媽摸摸他的頭:「沒有男人不可以喜歡男人的規定,你盡可以去做個完整的男人,然後喜歡男人,這並不衝突。」
媽媽對他笑了笑:「今年暑假吧,你要是還猶豫,那我們等到高三的暑假,你好好想清楚,到時媽媽就帶你去做手術。」
沈垣睜開眼睛,天還未亮,屋子裡一片黑濛濛。
可是,他還沒等到暑假,媽媽就去世了。世上關心他、知曉他祕密的人又少了一個,沈垣倒是有媽媽留下來的遺產可以去做手術,他甚至調查了好幾年醫生和醫院,但是他不敢去,手術風險不小,一個不慎,也可能死在手術臺上。一拖再拖,都拖到十九歲了。
他害怕。
要是有誰能陪他就好了。
原本他還想過哪一天問問喬海樓,讓喬海樓陪他去做手術,可他們還沒和好,現在又掰了。而且喬海樓還拿這件事情來要挾他,還對他做了這樣那樣的事,他現在回想起那一晚,仍然能回憶起那種猶如烈焰焚身般的快感,像要被毀滅,又如登極樂,叫人心生畏懼,偏又剋制不住地回味嚮往……他真說不清對喬海樓的感覺,又愛又恨,討厭歸討厭,真見著喬海樓又抗拒不了。
沈垣輾轉反側,第二天早早起床,才記起來今天是週六,不用去上學。
那他能做什麼呢?複習功課?準備下星期的期末考試?
黎宸過來叫他:「把眼睛敷一敷,換身衣服,我們出門去。」
沈垣愣了愣,下意識地問:「去哪?去找喬海樓嗎?」
這就換黎宸愣住了,沈垣這滿腦子都裝著喬海樓嗎?黎宸說:「不是,正好對方也有空,帶你去相親。你別想著喬海樓了,叔叔不會為了錢把你'賣'給他的,你別管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協議。」
沈垣完全沒想到相親什麼,他搖了搖頭,為難而堅決地說:「可、可是,叔叔,我喜歡男人啊,我不能禍害女孩子,就算我一輩子不結婚不找伴侶,我也不能騙女孩子。」
這才是他們家的好孩子,黎宸一直緊繃著的心情突然放鬆了許多,他笑了笑:「沒有騙人。叔叔給你找的就是男生,不是女生。是和你一樣已經向家裡出櫃、年紀相仿的男生。」
黎宸向沈垣道歉:「對不起了,是叔叔的固定思維影響了我的判斷,我並不歧視同性戀,是我平時的表現讓你一直不敢告訴我,要是我早點知道……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那沈垣就不必一直壓抑著,導致被喬海樓騙走,他完全可以在身邊找個般配的男孩子談戀愛,絕對 找到的。
沈垣想到喬海樓,心底對和其他男生相親有些抵觸,換成以前他就忍了,但喬海樓昨天說了那番話,叔叔又說了讓他有什麼說什麼,所以他想改變一下,試探著說:「叔叔,我不是很想去……」
黎宸溫柔地說:「不是見了那個人就一定要和他交往,去見一見吧,就算不成,你能多結識一個有著相同煩惱的同齡人朋友,不是也挺好的嗎?」
沈垣想想,點了頭。
他們按時到了約好的咖啡店。
沈垣來的稍晚一些,對方已經在等他了,看上去比他年紀小,很文靜的模樣,瘦瘦小小,戴著副圓圓的金絲眼鏡,聽叔叔介紹說這個男生今年也是十九歲。
兩個男生到位了,家長都離開了咖啡店,讓他們自己說話。
剩下他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開場稍微有點尷尬,沈垣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呢,他就滿臉通紅了,像含羞草似的。
沒辦法,沈垣只好先說了:「你好,我叫沈垣,土字旁加個亙古不變的'亙'字的垣。」
那男孩子害羞地說:「我、我、你好,我、我叫燕羽,燕子的燕,羽毛的羽。」
然後又沒話可說了,沉默了半分鐘,這男孩子一看就從小被保護得很好,這才叫單純天真,沈垣索性直說了:「是我叔叔非要我來的,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對不起。」
燕羽點點頭:「沒、沒關係,我也是爸爸媽媽給我安排的相親。那你既然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不和他在一起呢?你沒告訴你爸爸嗎?」
沈垣握著茶杯,低落地說:「我家裡人覺得我和他不般配,不讓我和他在一起。」
燕羽說:「可是,你喜歡他,要是錯過了,多可惜啊。我相親了三個月了,一個喜歡的都沒碰上。」
沈垣低下頭,眼睫低垂,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該怎麼辦呢?
「沈垣,你在這做什麼?」
沈垣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幻聽,日思夜想,都到想像出喬海樓的聲音的地步了,是啊,他在這裡做什麼啊?就算要再找個人,也應該和喬海樓說清楚才是,現在和喬海樓的事都還沒有捋清呢。
「你在裝成沒聽見我說話嗎?沈垣。」
沈垣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他抬起頭,喬海樓已經走到了他的桌前,黑著臉,掃了一眼和沈垣坐一桌的男孩子,再看看沈垣:「你這是在幹什麼?」
沈垣愣愣地說:「……相親。」
「你在這做什麼?喬海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跟蹤我嗎?」
喬海樓不知羞恥、理直氣壯地說:「對,我跟蹤你。」
「我就覺得你叔叔肯定還有別的招。敢情想釜底抽薪。這要不是我多個心眼,你可不就跟別人跑了?」
沈垣沒發現自己像是本來快要枯萎奄奄一息的一顆草被澆了水一樣,瞬間鮮活起來,他的眼睛都在發亮,盯著喬海樓:「要你管啊?我跟你是什麼關係,你有資格問我?」
燕羽奇怪地插了句話:「咦?他不是你喜歡的人嗎?你剛才你有喜歡的人所以拒絕我嗎?我還以為他就是你喜歡的人,我弄錯了嗎?」
沈垣突然被拆穿,瞬間滿臉通紅。
喬海樓哈哈大笑,拉起他就走:「跟我走。」
沈垣紅著臉,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喬海樓拉走了:「你別拉我。你這是強搶民男!你要不要臉!」
喬海樓更不要臉地說:「不要臉,你跟我走,你不跟我走,我就當眾扛你了。」
沈垣瞪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被帶著跑了:「你要帶我去哪?去你家嗎?」
喬海樓竟然說:「不知道。」
沈垣瞪大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
喬海樓望著他,目光灼燙,像是一團火,要把他一起燒著了,喬海樓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帶著你走,就我們,去可以容忍我們相愛的地方。」
沈垣眼睛頓時有些犯潮,鼻子泛酸,他握緊喬海樓的手。
沈垣回過頭,看到叔叔好像是發現他被喬海樓帶走了,正在他原本的座位旁邊,隔著玻璃,望向他們。
沈垣說:「我叔叔發現我們走了。」
喬海樓笑了下,問:「那你要跟我跑嗎?」
沈垣愁眉苦臉、無可奈何地說:「我現在可以不跟你跑嗎?」
喬海樓握得更緊了,耍無賴地說:「當然不可以。」
沈垣跟著他跑,腳步越來越快,彷彿要飛起來了,他對喬海樓喊:「我真是瘋了!……你跑太快,我跟不上。」
喬海樓一把把他抱起來,拔腿就跑,誰都追不上。
他們飛奔著穿過廣場,驚起一片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