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九十四章
沈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他臉上一陣白,小麟一向乖巧懂事,雖然有時候會調皮任性,但是個很有教養的男孩子,他連打遊戲時打得冒火時也很少講髒話的,不小心講個「臥槽」,自己反應過來以後都會不好意思地和觀眾道歉。
可就是這樣的小麟,竟然能對他說出這麼惡毒難聽的話來。
而且,比起前半句,後半句的「你不能找我嗎?」,更讓沈垣覺得毛骨悚然,他慌張至極,希望小麟只是一時生氣亂說話,不然想想也……太可怕了。
黎宸比沈垣更不能接受。
所以他直接給了黎麟一巴掌。
這十七八年,他念在這孩子從小喪母,雖說並沒有因此而寵溺他,可從沒跟孩子動過手,頂多隻訓斥過他。
這是第一次他打兒子。
這孽障!怎麼能說出那麼混賬的話來?!
其實黎宸覺得那次喬海樓嘲他的話並沒有很錯,是,他從不教訓沈垣,因為覺得沈垣不是自己的親生小孩,到底是隔著一層,他對沈垣並沒有那麼多的要求,所以就算沈垣不夠優秀,他也不會去耳提面令,不會對沈垣管頭管腳。
人心不可能做到把兩碗水端平到分毫不差,他曾經以為自己做得不錯,後來想想,那其實就是偏心,他偏心自己的親生兒子。很多時候並不是黎麟不夠乖,而是他在這孩子身上傾注了更多的心血,更在意挑剔小麟的一舉一動。
黎麟一點都不服氣,回過頭,寸步不讓地瞪回去,眼角眉梢充斥著少年人獨有的無畏和狠勁。
黎麟已經壓抑了太久,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情況還能更糟嗎?他的自尊和乖順已經同地上那個彩蛋一起被砸碎了。
黎麟倔強地說:「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轉頭深深盯著沈垣,說:「哥,我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除了我年紀小,我是哪裡做得不夠好,比不上那個老男人?既然你一定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話,你為什麼不選我,要選他?」
沈垣已經嚇傻了,太可怕了。
說真的,當初王子欽那麼騷擾他,他都沒覺得害怕,現在小麟這樣說,卻讓他心裡直發慌。
即便沒有血緣關係,可他是真的把小麟當成弟弟一樣的,這樣的表白一點都不讓他感動,只讓他覺得毛骨悚然,他想到黎麟晚上還在找他一起睡覺,甚至有時候他洗澡,黎麟還說想給他擦背,雖然並沒有做,可他當時還以為是兄弟情深,現在才察覺到有多不對勁。
王子欽對他做過諸多過分的事,沈垣都沒想此刻一樣,覺得崩潰。
沈垣看著眼前,叔叔暴跳如雷地扯著黎麟的衣領往外走,渾身僵硬,既說不出話來,也做不出動作,他甚至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
黎宸氣得差點沒眼前一黑,他直接掐著黎麟的後頸把人扯到屋外去,黎麟自然不肯,拼命反抗:「你放開我!」
黎宸說:「你這個小畜生,還不給我滾出去!」
黎麟畢竟年少力壯,沒費多大力氣就掙脫開來,譏誚地回嘴:「我怎麼就小畜生了?我他媽的夠乖了!我就是太乖了,才落到今天這地步!你們讓我聽話,好,我聽話,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讓我做什麼我就不做。我從不任性,可到頭來呢?」
「本來前兩年就有人邀請我去打職業,本來我早就可以和沈垣表白,本來我想報的是別的專業……你不知道我壓根不想讀什麼企業管理!」
「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事!全都不是!我這輩子就沒照著我想做的去做過!我受不了了!」
「你……你這孽畜!!」黎宸氣得又伸手揍他。
黎麟卻沒有任打任罵,他擋住爸爸的手,冷著臉,微微抬起下巴,一派桀驁。
黎麟像是突然之間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長得比爸爸更加高大強壯了。
反抗爸爸讓黎麟十分痛快,他笑了下,說:「別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
「是嗎?」一個譏誚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黎麟循聲望去,看到喬海樓,所有的恨意和嫉妒都迸發出來,投在喬海樓身上,假如他的目光可以化作刀,那喬海樓現在大概已經被他剜肉剔骨了。
喬海樓卻彷彿渾然不覺,從容自若,明明是平視,黎麟卻有種被喬海樓居高臨下俯視著的錯覺。
喬海樓呵呵兩聲:「你這不還是小孩子的行為?只有小孩子才會大聲地嚷嚷'我長大了'。」
「你覺得自己很厲害嗎?這麼甩狠話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帥,要我給你鼓掌誇你長大了嗎?」
「你就算說一千句一萬句,沈垣已經和我結婚了,已經和我有了孩子。」
「你現在再來說這些有什麼用?鬧脾氣?先用高考要挾沈垣不準戀愛,現在要用什麼要挾他和我離婚?用你們長達七年的兄弟情誼?」
「你這種行為,可大人不給你買玩具就賴在地上打滾的小朋友有什麼區別?幼稚可笑。」
「沈垣還跟我說過你打遊戲的事,既然你想去打職業,那你就去打啊。你不想學現在這個專業,你就換專業。是你自己老老實實地非要聽大人的話,有人逼過你嗎?你沒有主見,卻要怪你爸爸怪你哥哥嗎?」
「你捫心自問,你爸爸你哥哥對你還不夠好嗎?他們就是太捧著你了,把你捧的一身少爺脾氣,什麼醜毛病,沒人教訓你還真以為世界要圍著你轉了。」
「喬海樓!住嘴!」沈垣回過神來,臉色蒼白,雙手攥拳,阻止喬海樓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喬海樓的節奏被打亂,他看看沈垣,對黎麟說:「你看看你哥,到現在還維護你。你對他說了什麼?」
黎麟氣得直發抖,泛紅的眼睛直往外湧出淚水:「都是你!要不是你出現,說不定哥哥會和我在一起的……」
喬海樓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不會的,沈垣就不喜歡你這種類型。他壓根不是你心目中那個溫柔的大哥哥,他其實一點都不愛照顧別人,他和我才般配,我能寵著他,包容他,而不是像你這樣,只知道無理取鬧,叫他遷就你,真和你在一起,他可得累死了。」
「別說了,喬海樓……」沈垣心急如焚地說。
喬海樓彷彿沒有聽到,繼續說:「黎麟小朋友,你覺得你跟沈垣相識六七年,一定比他和我認識一年要感情深厚是吧?」
沈垣下了床,想直接過去攔他:「你還說?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喬海樓的目光仿似要將黎麟釘死:「你也不想想,你認識他那麼久,他也只把你當成弟弟,當成小朋友。你以後再過多久他會對你刮目相待呢?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在他心裡不會有其他角色設定了。」
他說完這段,沒辦法繼續對沈垣裝視而不見了:「好了好了,不說了,真不說了,寶貝兒你回去。」
沈垣坐在床邊,剛穿好拖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躺回床上,還是起身走過去。
黎麟被喬海樓罵得毫無還手之力,喬海樓說得字字戳心,他連回嘴都回不出來,張口只有啞啞斯聲。
他被喬海樓激得眼睛赤紅,實在是沒辦法,他實在是太痛恨喬海樓了,腦子一熱,直接有如困獸般「啊啊」叫喚著,朝喬海樓懟過去。
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這場架才剛開始就結束了。
沈垣都沒看清喬海樓的動作,只見喬海樓往邊上避開半步,然後輕輕拉了黎麟一下,再推了一把,黎麟噗通摔在地上。
黎宸臉色也不大好看,他自己教訓兒子是一回事,別人教訓他兒子是另一回事。
喬海樓拂了下身上莫須有的灰塵,說:「別和我動手,你打不過我的。以大欺小沒意思,我跟退伍的特種兵學過搏擊的。要把你欺負哭了,你哥還得跟我生氣。我是看在你哥的份上,給你留點面子,別鬧了,小朋友。你哥哥不是玩具,不管你賴在地上撒潑打滾多久,我也不會把他給你的。」
黎宸忍著氣,走過去,把黎麟從地上拉起來:「還不起來?還想在這裡丟人現眼?跟我回去。不然醫院的保安要過來把你叉出去了。」
黎麟憤怒、頹唐又沮喪,可他又如此無能為力,他就這樣被爸爸拎走了。林之卉無奈地跟了上去,給這對父子勸勸架。
沈垣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腳步聲漸漸遠去,眉頭越皺越緊,神情也越來越沮喪。
他並未覺得事情就此解決,這只是問題的開端而已。
小麟這番任性而唐突的告白打破了他辛苦多年在黎家維持的平衡。
無論他是否有心,他是年長者,此事責任在他,本來他就只是個養子,不是黎家的親生兒子,叔叔就算再寬容,也會對他心有芥蒂吧?小麟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釋懷的,沈垣只希望這孩子早點想通。
沈垣大抵能夠理解小麟,正如他曾迷戀叔叔的背影一時,甚至因此以為自己喜歡叔叔,其實他喜歡的只是一個能包容他、給予他安全感的人設。
而小麟,他從小喪母,沒有兄弟姐妹,爸爸對他有那麼嚴苛,因為寂寞,所以將對溫柔的大哥哥的依賴仰慕誤會成喜歡,也情有可原。
沈垣現在很難過很難過。
喬海樓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見他泫然欲泣的模樣,終於後悔了:「別哭,是我不好,讓你為難了。」
沈垣輕輕搖了搖頭:「和你沒關係……我覺得我真是個害人精。」
「黎家,我可能回不去了。」
喬海樓摩挲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沒事,我們不是有新家了嗎?」
沈垣鬱悶地問他:「老王八蛋,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喬海樓訕訕地笑了兩聲:「這麼明顯,瞎子都看得出來吧。所以我說過你好幾次,別和你弟太親密啊。」
沈垣萬分懊悔地說:「你是等著看我笑話嗎?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你早點和我說……你早點和我說的話……」
喬海樓無所謂地說:「早點說就怎樣?早點說無非是讓這場吵架提前而已,爆發在他高考前不是更麻煩?不是考生最大嗎?年輕人,不撞個頭破血流,是不會回頭的。」
沈垣無言以對:「……」
喬海樓說:「你別怪你自己,你現在後悔什麼都沒有。除非你媽沒嫁給黎宸,否則後面的事該發生還是會發生的。你沒做錯任何事,你盡善盡美地去做一個好哥哥是對的,錯的是黎麟,是他覬覦你。」
沈垣愧疚地說:「我和他比……並沒有好到哪去,我又不是什麼高尚的好人。你、你別那麼說他了,小麟是個好孩子,他只是青春期一時茫然,弄錯了自己的感情而已。」
喬海樓撇了撇嘴,沒再繼續說黎麟的壞話,再說就是失言了。
反正他對黎麟完全沒有同情心,那小孩兒會怎樣,關他什麼事?
沈垣瞧見地上那個珠寶彩蛋的殘骸,對喬海樓說:「你把彩蛋和他摔碎的部件仔細撿起來吧,帶回去,我把他修好。」
下午,沈垣收到叔叔發來的訊息,他買了最近一班、當日凌晨的飛機票,押著黎麟上飛機回國,還寫了一大段讓他別把黎麟的混賬話放在心上的話云云,最後讓他謹遵醫囑,好好養身體,以後有空再過來看他。
沈垣長長嘆出一口氣,叔叔越是寬容,他越是過意不去。可他總歸要先顧自己,再去顧別人。
一個半月後。
沈垣出院,沒有回國,直接去皇家珠寶設計學員報導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