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希爾先生笑笑,給他遞了私人名片:「現在不方便說話,等活動結束以後我再找你。」

沈垣趕緊把名片放好,再把自己的名片給了希爾先生——上次因為張萌要他卻沒有名片,後來他就自己設計印了一些——然後拿上希爾先生的簽名書,禮貌地讓出位置給排在後面的人。

沈垣去會場外面等,他想了想,打電話讓喬海樓把他放作品電子檔案的平板電腦送了過來,再順便把他工作臺上的得意作品一起拿上,他最喜歡的是哪個,被老師誇過評價高的是哪個,喬海樓都知道,甚至不需要沈垣說得特別清楚。

不過喬海樓在家帶娃,沒空親自過來送,只讓司機跑了一趟腿,沈垣一看,老喬沒讓他失望,整理得妥妥噹噹,毫無遺漏,彷彿他倆心有靈犀一般。

拿到以後,沒過多久,希爾先生就打來電話,說他那邊事情處理地差不多了,約他過去說話。

沈垣心怦怦亂跳,彬彬有禮地答應下來,突然搭上知名設計師,真的是像從天上掉下個餡餅砸中他一樣。

沈垣平時都不鬆懈,有些同學平時上學會穿得比較休閒,他不,他一定要穿得隨時能進國會大樓一般衣著體面潔淨,把頭髮絲和鞋尖都打理得乾乾淨淨。

沈垣衣服都不用換,直接去見希爾先生。

六月,學校路邊的虞美人和鳳仙花開得正好,希爾先生在一顆蓊鬱的榕樹下等他,見到他出現,還笑著揮手致意。

沈垣拿著包,快步走過去:「希爾先生,讓你久等了。」

希爾先生搖搖頭:「沒等多久。」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說話,希爾先生懷念地說:「我和你媽媽是同學,她是這所學校建校以來的第一個華人女生,十分稀奇,她才來不久,我就注意到她了。我很快發現她還過得很拮据,這並不奇怪,我家境還算不錯,我的爸爸是牙醫,要承擔我的學費都有點吃力。那時她在打兩份工,還拿了所有科目的優等,我很敬佩她的毅力。」

沈垣靜靜地聽著,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媽媽讀書時的事情,叔叔也不知道,叔叔和媽媽認識的時候,媽媽已經畢業多年了。

他大概有點清楚,媽媽當初去留學比他艱難許多,是破釜沉舟去的,外公也是頂了很大壓力,掏空積蓄,還問親戚借遍了錢,才送媽媽出國讀書。

小時候舅舅時常因為這個問題和外公吵架,生氣外公偏心女兒,說得很不堪。

沈垣一直都記得,有一次,舅舅又因為什麼和外公吵起來,正好他也在,舅舅瞪著他,痛恨地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旁人家壓根就不給女兒分家產,她遲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把錢往外掏,連我的那份都給她。哦,她要讀書?她讀了那麼多年了,讀出什麼來了嗎?真是個賠錢貨,還送個拖油瓶過來連累我們,敢情多一張嘴吃飯不要錢。」

外公磕一磕煙鬥,不予理會:「我還沒死呢,這是我的錢,不是你的錢,你就幫我處置了?」

後來媽媽畢業,進了一家珠寶公司工作,飛快地往上爬,沒兩年就把外債都還清了,還賺到許多,也許是因為舅舅鬧她把自己買房的錢給用了,所以媽媽就送了舅舅一套房子,之後舅舅再見到他時的臉色就變得慈藹許多。

他和外公沒搬去新房子住,還是住在老房子,舅舅他們的房間空出來了,但沈垣還是賴在外公房間的小床上睡覺。

後來外公去了,他不肯跟媽媽出國,在學校住宿,媽媽每個月還給舅舅家打錢,讓舅舅幫忙照顧他,那時舅舅對他可親熱多了,時不時還拎些牛奶、水果之類的送到他的宿捨去,關心他讓他注意身體,招呼他週末去吃飯。

面子上沈垣還是把樣子做漂亮了,可他永遠都忘不掉舅舅曾經多嫌棄他,他剛到外公家的時候,想坐在沙發上,舅媽說:「我才換的沙發布,別弄髒了。」

那時他特別怨恨媽媽,為什麼他明明是個有媽媽的小孩,卻像是沒有一樣。

隨著年紀長大,釋然倒是釋然了。

如今聽希爾先生講起,他更理解媽媽當初處境確實太難了,她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怎麼保護他呢?換成是自己,在當時那個情況和前提下,也不能做到更好吧。

希爾先生繼續說:「所以,當我聽說我的一個親戚在給小孩找中文家教老師,報酬比她在超市上夜班要好,我去問她有沒有興趣做。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你們亞洲人都長得看上去很年輕,那是她還沒到二十五歲,我當然以為她沒有結婚。結果有一天,我在她的錢包裡看到一個小孩的照片,我問她那是誰,她說是她的兒子。我很吃驚,她居然已經結婚生子了。」

「她每天都帶著你的照片。」

「她說她最崇拜的偶像是柳德米拉,你知道嗎?」

沈垣搖了搖頭,靜待下文:「是誰?」

希爾先生介紹說:「柳德米拉是一位女狙擊手,她16歲被丈夫始亂終棄,獨自撫養孩子長大,一邊在工廠做工,一邊堅持上夜校,考上了基輔大學歷史系,而後參軍,軍功赫赫,一路做到上將。」

「但她很難過,她做不到兼顧那麼多。」

沈垣突然覺得胸口堵得慌,他媽媽都去世那麼久了,希爾先生沒必要編出這些來騙他。

但希爾先生是怎麼知道那麼多的?

沈垣委婉問:「你和我媽媽關係這麼親近嗎?」

希爾先生停下來,笑了下,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錯,我和你媽媽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我會的那幾句中文都是她教我的……反正,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沒走到一起。」

「我知道你媽媽去世的時候,葬禮已經辦完了,我去她的墓地獻過一束花……太突然了。」

「真的很可惜,她還那麼年輕,那時我聽說她正在準備做自己的品牌,我很期待她的作品。」

沈垣本來是抱著想要希爾先生指點作業的心思來的,這事已經完全被他拋諸腦後了,他沉浸在憂悒之中。

希爾先生卻忽然主動說:「我見到你的時候真的很開心。我還問了你們學校的老師,他說你和葉一樣,是個很有才華的男孩子。」

「以後有空,我帶你認識一些業內的朋友,有幾位也是葉的老朋友。」

「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希爾叔叔'就行了。」

沈垣回過神,趕忙道謝:「謝謝,謝謝。」

希爾先生說到做到,一週後,他把沈垣帶到老同學的一個小聚會上。

老朋友們調侃地問:「你從哪帶來這麼個小朋友?」

沈垣在一群大佬面前,規規矩矩,不敢亂動。

希爾說:「這是'葉'的兒子,我帶過來給你們認識認識。他是'葉'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半個侄子的,既然遇上了,我覺得得照看他一下。 」

大家頓時對沈垣親切了許多,雖然當年大家和葉雪瑤的關係都不錯,但是人走茶涼,葉雪瑤都去世那麼多年了。希爾說他是沈垣的叔叔,這樣一來,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樣了,紛紛和沈垣交換了聯繫方式。

沈垣畢竟是小輩,且是第一次見面,稍微有點拘謹,沒有輕舉妄動,他是想結識大佬,但是表現得太急切就會吃相難看,反倒要被人輕視。

其中有位叫倫納德的胖胖的叔叔待沈垣格外熱情,與旁人有點不一樣:「我以前經常聽葉提起你。太不幸了,她突然離開人世,我那時都不敢相信,過了好久才能接受。」

嗯?他也是媽媽的前男友嗎?沈垣看了看這位叔叔,他可就沒有希爾叔叔那麼英俊瀟灑,中年發福,還禿頂,衣著上也沒其他人那麼光鮮。方才沈垣注意到他在聚會時一直比較殷勤,可即便這樣,也沒什麼人喜歡搭理他。這些設計師們身上多有點文學味道的沉靜氣質,但倫納德不是,他看不出是藝術相關工作者,一看就是個生意人。但他不是媽媽的同學嗎?沈垣有點搞不懂了,暫且沒有唐突地直接開口問。

倫納德說:「當初我還是你媽媽打算開的工作室的合夥人之一,可惜,因為她的事故,我們工作室的靈魂人物沒了,計劃自然流產了。」

沈垣感覺他就不像是和媽媽是舊情人的樣子。

倫納德給他塞了一張名片,說:「喏,這是我的名片,我在品牌公關公司上班,假如你要做工作室,我很樂意給你幫忙。你可是葉的兒子,我也算是你的半個叔叔吧,哈哈哈。」

沈垣不是單純天真的小白兔,倫納德給他的感覺和希爾叔叔完全不同,總讓他覺得不懷好意。

沈垣問:「您不是設計師嗎?」

倫納德被噎了一下,有點尷尬地說:「我以前是,但是,這行可不算好混,所以轉業了,現在也算是找到了我擅長的工作吧。」

離開時,沈垣問了下希爾叔叔:「剛才那個叫倫納德的男人,說他曾經差點跟媽媽合作開工作室?是的嗎?」

希爾叔叔說:「是吧?我和他不太熟悉,他是你媽媽後來認識的朋友吧。他還算是個不錯的朋友吧。怎麼了嗎?」

沈垣說不上來:「沒什麼……」

沈垣確實有些關於創立工作室的想法,要是以後得做工作室,確實得和品牌公關公司打好交道。

過了兩天,倫納德十分熱情地邀請他週末去自己的家裡吃飯。

週末,沈垣如約而至。

倫納德早早地等著他了,他的妻子正在做飯,把沈垣迎進門,介紹說:「我有個和你年紀小一些的兒子,剛上大學,還沒放假回來。」

「來來來,我帶你參觀一下。」

那次回去之後,倫納德在網上查了下沈垣的履歷,和他媽媽一般優秀,作品很有靈氣,雖然他自己在設計上沒什麼造詣,可是眼光還是有的,他很看好沈垣。

然後還發現沈垣在網上還算是個網紅,有不少粉絲,更何況他有這麼好的外表條件……倫納德打定主意要和沈垣搞好關係,這種還沒走出社會的年輕人是最好控制的。

倫納德在書房裡擺滿了他從小到大的各種榮譽,給沈垣吹噓介紹。

這是,沈垣停下腳步,他看到一幅特地裱起來的設計稿。

倫納德驕傲地說:「我以前也是個幹得不錯的設計師呢。這曾靠這個設計拿了獎,很受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