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
李微給顧茫頭幾天的安排是——沒安排。
墨熄對此很不滿意, 黑著臉道:“我領他回府是做什麼的?不是讓他來我羲和府歇息的, 你給他事情做, 就今天。”
李微忙道:“今天不行。”
“怎麼不行?你收他賄賂了?”
“哪能啊。”李微道, “再說顧茫他也不知道賄賂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不是。”
看著羲和君那張高冷清俊的臉板的和凍了一整個冬天的冰磚似的, 李微無奈解釋道:“主上, 顧茫雖然在落梅別苑學了些規矩, 但骨子裡畢竟還是獸性居多,之前他和你打架落了下風,對你原本就心懷警惕, 如今換了個新住處,惴惴不安是肯定的。”
“你說的那是人還是貓?”
墨熄明明是在生氣, 李微卻順杆子去諂媚,他一拍手道:“哎,主上英明, 一下就說對了!您這會兒啊, 還就得把他當一隻貓來看。”
“……”還有比李微更會見縫拍馬屁的人麼?
但被捧著胡吹卻又讓墨熄沒什麼理由繼續罵他,墨熄只得瞪著他, 由著他說。
李微道:“主上您想啊,貓, 抱回來尚且怕生, 得養熟了才會願意出來溜達溜達,抓抓老鼠什麼的。顧茫如今也是一樣呀, 您看他初來乍到, 一個人都不認識, 早就躲哪兒去了都不知道,我昨天找了他一個時辰,你猜他把自己藏哪兒?”
墨熄冷淡道:“我沒興致知道他把自己藏在哪兒。”
“哦,那總之就是我終於把他找到了,可還沒等我開口,他就刺溜一下又跑遠了。”
墨熄靜了一會兒,板著臉問:“他把自己藏在哪兒?”
“……”
周圍侍立的僕人都要聽不下去了,他們開始由衷地佩服李微居然只是眼角抽了抽,然後依然淡定地說:“糧倉的大米缸裡。”
頓了片刻,補上一句:“他躲進去之後,還自己蓋上了木蓋。”
墨熄以手加額,似乎有些頭疼。
李微說道:“所以啊,主上,就算屬下想跟他說幾句話,想給他安排安排些事兒做,那也找不到人呀。就算找到了人,他也一見屬下就逃呀。”
墨熄:“……”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就是很不爽是怎麼回事。
“屬下覺得,這幾天先別管他好了,也別嚇著他,等他自己出現在院子裡晒太陽了,我就去給他活兒幹。”
墨熄想了想,也成吧,也只能這樣了。
於是不太高興地說:“給他最重的活。”
“一定的,一定的。”
墨熄覺得,李微這個人狗腿是狗腿了一點,但他說的話往往都有那麼一些道理——如今顧茫身上的獸性是太明顯了,各種舉止都類似於一隻剛被帶到羲和府的動物。
他這幾天刻意留心了一下,果然如李微所言,顧茫白日裡都會尋覓一個陰暗幽閉的角落躲起來,露一雙暗黑裡閃著光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
墨熄發覺顧茫最青睞的藏身處有兩個,一個就是糧倉的米缸。他有一次沒忍住,沉著臉“咯啦”挪開了米缸木蓋的一角,果然看到裡頭兩點幽光瞪視著他。墨熄和那兩點幽光互相瞪了一會兒,相顧無言甚為尷尬,於是又“咯啦”把木蓋重新拉了回去。
可顧茫顯然認為“米缸”已經不是一個周全的窩了,所以墨熄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到身後再度傳來“咯啦”挪蓋子的聲音,一回頭,看到顧茫以一種自以為悄無聲息地方式從裡面爬了出來。
結果還沒落地呢,顧茫就扒著缸邊,扭頭對上了墨熄的目光。
顧茫:“……”
墨熄:“……”
須臾寂靜,顧茫忽然又迅速鑽回了缸裡,重新拉上了木蓋。墨熄出於好奇特意折回去試了一下,這回蓋子跟卡住了似的怎麼也拉不開了。
看來顧茫是躲在裡面擎著木蓋,暗自和外頭的自己較著勁。
墨熄又好氣又好笑,敲了兩下蓋子,問:“怎麼,神壇猛獸不做了,要改做米缸猛獸?”
顧茫在裡頭不淡定地出聲,裝作自己不在,但護著蓋子的力道卻一點都沒鬆下來。
墨熄在外頭又說了幾句話,都如石沉大海杳無回覆,漸漸地就有些慍怒。最後他一拂衣袖,也懶得和顧茫廢話了,落下一句“簡直有病。”轉身就走。
第二天再去糧倉看,顧茫已經拋棄米缸這個藏身點了。
另一個受到顧茫青睞的“窩點”則是酒窖,這是繼米缸之後,他在白天最喜歡躲的地方。不過這次墨熄沒什麼興致再去看他了,反正酒窖那麼黑,能看的就是一雙幽幽發光的藍眼睛而已,毫無樂趣。
倒是某天深夜的時候,他挑燈讀書,聽到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指尖挑開一點木窗縫隙看出去,瞧見顧茫藉著月色出來四處走動,面容寧靜但目光警覺,藍眼珠轉動著,在這個陌生之地左看右看。
接下來一連幾個晚上都是這樣,顧茫有時候會蹲在石凳上對著月亮出神,臉上的神情很淡,眼神也總是很迷濛。
有時候呢,他又對著湖裡的魚發呆,還時不時地伸手迅速撥弄一下,湖面波光破碎,泠泠照著他的背影。
但更多的時候——這讓墨熄很無語——顧茫是出來覓食的。
墨熄不知道顧茫如今的食量究竟有多大,但就從他幾次親眼看見的來說,實在有點誇張。比如今天晚上,顧茫是一炷香前溜進伙房的,一炷香後他終於費力地挪出來了。皎潔的月光下,這個“賊”身形顯得格外龐大。
他沒法不龐大,因為他在自己肩膀左右兩邊各背了一隻堆滿蒸饃的竹筐,脖子上繞著幾串臘香腸,嘴裡叼著一張蔥肉炊餅——墨熄毫不懷疑他是挑了餅筐裡最大的那張,懷裡抱著一堆煮好的玉米棒子,甚至胳膊還架著幾根玉米棒子。
“……這是熊啊。”墨熄在書房裡盯著窗縫喃喃道。
神壇狗熊轉動眼珠,確認四下無人,便竭力以最快的速度往地窖邊挪動,結果挪得太快了,懷裡的玉米棒骨碌碌滾掉了幾個。
顧茫一懵,停下腳步,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蹲下來揀玉米棒。地上的棒子倒是揀來了,可他這一抬手,胳膊下夾著的玉米棒又掉了。
顧茫又懵,他想了想,把手裡剛撿到的玉米棒夾回胳膊底下,然後再從容不迫地去揀地上的玉米棒。
地上的撿起來,胳膊下的又掉了……他再夾,再揀,再掉,再夾再揀再掉,再……
“…………”
如果顧茫是裝的,墨熄覺得他不用辛辛苦苦當將軍,可以轉去梨園唱戲。
那邊顧茫站在院子裡,已經完全懵頭了,不知所措地愣了好一會兒,再次顫巍巍地伸出手,小心試探著去揀掉在地上的玉米棒。
好!撿起來了!
……
胳膊下的又掉了。
顧茫實在是不明所以,困惑地撓了撓頭。
這一撓不要緊,懷裡的玉米棒又骨碌碌地滾出來了好幾個。
墨熄:“……”
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這麼蠢的畫面,又或者覺得顧茫裝的太天衣無縫,還可能因為他隱隱感到顧茫或許是真的傻了根本就沒騙人,總之,一股邪火蹭地從墨熄胸臆間騰起,迫他推開窗戶破口大罵道:“你傻啊!你是豬嗎?你不會塞幾個玉米進你背後的筐裡啊!”
四周房子裡睡熟的小廝僕役們被驚醒,紛紛睜著惺忪睡眼開窗,有人嘴裡還嚷著“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有妖怪嗎有妖怪嗎?”
結果就看到這一幕情景。
霎時鴉雀無聲。
墨熄怒氣無邊無際:“撿個玉米都不會,我看著你都煩!”
“……”顧茫連嘴裡叼著的肉餅都掉了,回頭睜大眼睛看著他,見墨熄面目不善,凶神惡煞,他居然、居然——
居然冷著臉,抄起一個玉米棒子徑直就朝開著窗罵人的墨熄砸去!
墨熄怒道:“你還敢跟我動手?!”
顧茫一砸未中,揹著“髒物”轉頭就跑,結果因為跑得太急了差點踉蹌絆了一跤,但就在這時,他忽地現出了自己的功夫底子,搶在臉著地前單手一撐又飛快地站了起來迅速潛進地窖,整一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利落的不得了。
月光下,落了一地金燦燦的玉米棒子。
眾僕伺:“……”
墨熄:“……”
李微反應最快,立刻砰的落下了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熄滅了自己房裡的燈,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他們都接受到了墨帥嚴厲的訓斥:
“看什麼看!都不睡覺?!?”
被當眾砸玉米棒子的惡氣並不是那麼容易就消退的,墨熄氣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丟火球燒了十筐玉米棒才勉強壓下了怒火。
但他心裡頭還是有些不痛快,站在池邊餵魚的時候無不陰鷙地跟李微咬牙道:“他怎麼還有臉砸我?”
李微嘆了口氣,心中感慨,他們羲和君什麼都好,就是太彆扭,而且脾氣大。
他於是一邊替墨熄削水果一邊得兒巴得兒巴地念叨:“哎喲,主上主上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不過一根玉米棒,您若氣病誰如意?再說了,世上因果皆有輪迴,今日他砸您,明日您砸他,忍過這段日子就好,來來來,主上吃梨。”
墨熄想了想,似乎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面冷如霜地接過了梨子,沉默不語。
和養某些動物一樣,隨著時日推移,顧茫對羲和府諸人的警覺逐漸地不再如最初那麼強了。他偶爾也會在白天出來,尋摸個角落一聲不吭地仔細觀察一草一木,而當院子裡無人的時候,他也會坐在池邊寧靜地晒會兒太陽。
某一天午後日頭晴好,墨熄在樹下靜坐修行,但那棵樹上大概是有隻松鼠在儲糧過冬,萬葉瑟瑟不說,居然還時不時會有果核掉下來。
一開始墨熄沒在意,也只是嫌煩,可後來忽然“咚”地一聲,一顆果核不偏不倚正正好砸在了墨熄的頭上。
“……”
簡直從未見過有如此膽大包天的鼠輩!墨熄驀地睜開眼睛,怒而抬頭——
高處樹幹上,婆娑葉影中,顧茫抱著樹幹坐著,正一邊忙著往兜裡塞漿果,一邊自己撈一顆塞進嘴裡。
他有點毛手毛腳,一抓就是一把,有時候漿果直接就從他指縫裡漏出去了,珊瑚小珠似的落在了地上,打中墨熄腦門的可能就是這樣來的。
墨熄一時間頗為無語,又頗為生氣,無語著生氣著,乾脆抬起長腿猛一腳踹向樹幹。
“砰”的一聲,嘩啦啦落下好多果子,墨熄站在果子雨裡怒道:“顧茫!”摘果子摘得不亦樂乎顧茫這才發現樹下有人,立刻低了頭,目光和墨熄的對上。
兩人互相瞪了半天,顧茫沉默著,忽然腮幫子動了動,臉頰鼓鼓囊囊的有一個小包——看來嘴裡不止塞了一顆漿果。
墨熄陰冷道:“你給我下來!”
顧茫又動了動腮幫,忽然把自己裝漿果的小布兜掛在脖子上,而後手腳並用,往更高更密的樹枝上爬了一點,仔細地把自己藏好。
墨熄簡直快被氣暈:“好。你很好。你就不怕摔死?”
迴應他的是顧茫“咚”地砸下一顆漿果核。
墨熄:“……”
就這樣磨著後槽牙忍了好一段時日,待到天氣大寒,某天早晨墨熄下床,看到李微已經在外頭候著了,他見墨熄推門而出,朝他行了一禮,說道:“主上。”
墨熄看了他一眼,今日是重華休朝日,李微不會無緣無故在門外等自己,所以他淡淡問了句:“軍機署有事?”
李微諂笑道:“不,是另外有個特別好的消息要稟奏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