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二十一
顧茫是被管家押上來的。
他依舊是一身素淡白衣,脖頸扣著禁錮鐵鎖,赤著腳,孤零零站在陰暗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和墨熄上回見他不一樣,上次的顧茫顯得很平靜,若用動物來形容的話,上次的他彷彿待在屬於自己的領地,未見絲毫的不安。而此刻的顧茫雖然依舊平靜,但是肌肉是繃緊的,長睫毛後藏匿的銳利目光依次掃過眾人的臉,滿是警惕。

他看上去好像很想得到一把刀或者別的什麼武器。

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上,墨熄心中微動,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很尷尬,如果顧茫忽然提起之前落梅別苑相見的事情,雖然對自己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卻也終究也不是什麼好事。

但理智如此,內心某處隱祕的地方卻在暗暗叫囂,希望顧茫能對自己有那麼一星半點與眾不同的反應。
可惜顧茫叫他失望了。

顧茫一點特殊反應也沒有,看來只是把他當作那些稀奇古怪的客人中的某一位,甚至沒有在他臉上多做停留,就那麼無遮無攔地看了看他,又無牽無掛地移開了。

“……”墨熄一臉陰沉地抄起案几上的玲瓏玉杯,開始垂下眼簾沉默地把玩。

“唔,昔日赫赫有名的神壇猛獸。”慕容憐皮笑肉不笑地說,“顧茫,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從小你就是在我這個宅子裡伺候的,又有什麼可怕。”

“來。”他說著,向顧茫招了招手,“你過來。”

顧茫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到了慕容憐面前的香爐上。緊接著,他似乎被香爐裡浮生若夢的味道給薰著了,怔了一下,忽然轉頭就跑。

慕容憐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回了下神,才厲聲道:“給我把他抓住!”

顧茫的靈核已經被廢,但是身法依然凌厲,一雙長腿掃過,踹倒了三四個人,緊接著單手一撐,獵豹般騰空躍起,閃過企圖抓住他胳膊的家丁,穩落在地上,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轉身繼續逃。

“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廢掉的顧帥也比這群烏合之眾能耐。”他說著,瞥了墨熄一眼,“他可不愧是你昔日的摯友,你說是麼,羲和君?”

墨熄雙手抱臂,沉默地靠立在椅邊,沒有搭理慕容憐,而是看著顧茫在廳堂內來回奔逃避閃。顧茫的功夫底子實在太過悍戾,望舒府的家奴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制服,一個個已渾身是汗,氣喘籲籲。

“主上,捆好了。”

慕容憐涼涼地笑道:“蠢材,瞧這一個個這滿頭大汗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靈核被廢的不是他,而是你們呢。 ”

僕奴立刻把頭埋得更低,喉結緊張地嚥了咽。所幸慕容憐沒有繼續責怪下去,而是一拂寬袖,說道:“押上來吧。”

顧茫被再一次押到了大廳中央,但由於他一直不肯聽話,他們只得用法咒把他的身子牢牢捆住,押至座前。
“跪下!”
顧茫不肯跪,於是被那群人粗暴地踹了一腳膝窩,跌到在了地上。
他的口鼻,脖頸,腹部,膝臏都被黑色的捆仙索緊緊勒縛著,眼神混亂而狂怒,原本就很鬆散的衣袍也敞開了,露出大片蒼白的胸膛。

慕容憐下了湘妃榻,手裡仍執著撥弄香粉的銀勺,俯身盯著顧茫細看:“重華之大,皆是我慕容江山……將軍,你要跑到哪裡去呀?”

言畢,忽然揚手就給了顧茫一個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臉頰霎時浮起五道紅痕。
顧茫被打得頭偏到一邊,沒吭聲,反倒是墨熄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教了你兩年規矩,一點都沒學乖。”

慕容憐甜笑著直起身子,又聞了聞勺尖殘存的香味,而後轉眸看著墨熄道:“墨帥,怎麼樣,你也來一下,尋個高興?”

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家僕把人拖到墨熄面前去。

“當初他在墨帥胸口刺了一刀,這遲來的贖罪道歉,總該給墨帥補上了。”慕容憐慢吞吞地,“如今你為刀俎,他為魚肉,要怎麼折磨他都隨你。你請吧。”

顧茫能聽懂的複雜句子不多,什麼刀俎魚肉他是不會明白的,但“折磨”二字對他而言,就像被打怕了的狗聽到棍子挪動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驀地睜大眼睛。他伏在地上,視野有限,看不到側後方站著的墨熄。當左右兩個家僕挪動他的時候,他努力地想要回頭,卻被固定著他腦袋的仙索勒地更緊,卡在他脣齒間的鐵鍊幾乎都勒進了肉裡,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呃……”他本能地低低嗚嚥了一聲,拼命轉動眼珠,試圖看清要“折磨”他的人究竟是誰。

一時間廳堂內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在了墨熄和顧茫的身上。

嶽辰晴摀住眼睛,從指縫裡往外看:“墨帥,你們倆仇歸仇,怨歸怨,可千萬不要當著我的面殺人啊,我還是個孩子呢。”

墨熄沒說話,他黑冷的眼睛往下睥睨,燈火搖曳中,他與顧茫終於對上了視線。

一瞬間,墨熄心裡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戰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顧茫衣衫凌亂地被鐵鍊勒縛著,他背後竟起了一層興奮的雞皮疙瘩。
是終於把獵物踏在足下,看其引頸就戮因而生出的刺激?還是怒其不爭的憤忿?亦或者什麼別的情緒。
他不知道,也並不那麼想知道。

眼睛裡全是顧茫凶狠又可憐的慘模樣,墨熄壓抑著低沉聲線裡的細微顫抖,頓了頓,將臉轉開去:“把他帶下去。”

“嗯?羲和君這是什麼意思?”

墨熄側著臉,表情乾巴巴的:“我對他沒興趣。”

慕容憐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我還道是哪裡戳中了羲和君的痛處,惹得羲和君不高興了。”他說著,往手中的水煙槍裡添了點微末,瞇起眼睛狠抽一口,而後眼波流淌著,斜睨過來,“不過羲和君可真是令我佩服。戎馬倥傯這麼多年,仍是清高得和當初一模一樣。這男男女女,冤家佳人,各個入不了你的眼。”

他露齒一笑,笑容卻涼:“羲和君不會是因為夢澤公主當了聖姑,心懷愧疚,就此打算孤獨終老了罷。”

墨熄的臉色沉下來。

“望舒君。你是不是忘了我當年跟你說過的話。”

慕容憐輕飄飄地抽著水煙,軟玉般的手指點著烏黑的煙槍,吞雲吐霧:“嗯?什麼話?你跟我說過的話不多,但我乃國之棟樑,那些無關緊要的話確實就如過眼雲煙……”他說著,呼出一口迷離煙氣,在青靄中露出個若有若無的笑,他吹開那些煙靄,慢慢道。
“你瞧,片刻就散了。”

嶽辰晴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撓撓頭,忍不住探過來想插個嘴。
墨熄頭也沒回:“你站遠點。”

“……哦……”

慕容憐抽多了,嗤嗤地笑:“羲和君以為嶽小公子聞這麼點兒煙氣就能上癮?你寬心,這是絕無可能的。”

“最好如此。”墨熄的目光像寒夜吳鉤,透過煙薰繚繞的霧氣盯住慕容憐的臉。
大抵因為世家爭權,慕容憐對墨家橫豎看不慣眼,從小就沒少找墨熄麻煩,想法設法總愛給墨熄找不痛快,打探墨熄的動向。
像這樣旁敲側擊試探墨熄的心事,早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至於當初的話,如果你不記得了,我提醒你。”

“我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跟望舒君毫無關係。”墨熄冷冷道,“我的私事,不勞望舒君費神打聽。”

慕容憐一時沒有作聲,瞇著眼,脣齒間吐著細細的煙流。
兩人爭鋒相對了好一會兒,慕容憐轉頭嗤笑,重新躺回了湘妃榻上:“正經人,好沒趣兒。”說著,擺了擺手,招呼其他賓客。

“來來來,各自盡歡,想玩兒就玩兒,不必客氣。”

“今天宴會散後,誰摟著的姑娘還有精神,還未灌醉,我就當誰腎虧體虛,從今往後落梅別苑可招待不起。”

家奴湊過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主上,那……這個顧茫是押回去,還是放這兒呢?”

“放著啊,押回去作什麼。”慕容憐笑吟吟地,“羲和君雖然對此毫無興趣,難道其他人就不玩了?”說著瞥了墨熄一眼,“羲和君,你是真的不要他對吧?”

“你若真的不要他,那我可就由著弟兄們痛快了。”

“……”

見墨熄沉著臉不與理會,慕容憐笑笑,眸中閃過的幽光像是蛇的鱗片:“行。”他頷首,抬手點了點顧茫:“這個人太醜,羲和君看不上,不要了。你們把他拉下去,隨諸位公子尋歡吧。”

其他人自然是樂得其所,當眾欺辱尋常歌女,他們大概還有點兒顏面上過不去,但欺辱顧茫卻是人人都拍手稱快,稱道叫好的。
誰讓顧茫是重華的叛徒呢?

一時間那些醉醺醺的修士們都在圍著他取笑,尋思著刻薄法子去羞辱他。
有人瞧他餓著,丟了塊醬骨頭在他面前:“想吃就吃啊。”

顧茫自然是不會覺得撿地上的肉吃是有什麼不妥的,他真的把那醬骨頭捧起來,湊在鼻尖處,小心翼翼地聞了聞,覺得無異,又張口咬了一點點下來,在口中咀嚼著,一雙眼睛謹慎而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那些公子看。

墨熄餘光瞥見這樣的景象,心中窒悶,只得把臉偏得更開。可是臉轉開了,聲音卻怎麼也迴避不了,尖銳刺耳地紮了進來。

“哈哈哈哈,顧帥,說你是猛獸,你還真的撿骨頭吃呀?”

公子哥們鬨堂大笑。

“噯,從前你不是挺愛乾淨的麼?怎麼掉在地上的東西你也要。”

滿室的鄙夷之意能掀翻屋瓦,但顧茫不理會,只是默默地啃著那塊難得的醬肉骨,不一會兒就把骨頭啃了個精光。
他舔了舔嘴脣,重新抬起頭來,掃過那些猙獰嘲諷的臉,落在案席的盤盞中,那裡堆著小塔般的紅燒醬骨,方正大塊,肥瘦均勻,每一塊紅燒肉都裹著濃鬱醬汁,油紅料香。顧茫沉默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默默道:“這是肉。”

這是他進屋後第一次正正常常地說話,那些就和瞧見一隻一直沉默著的貓忽然叫了聲似的,一個個都有些興奮。

“對啊,這是肉。”

“別的不認識,肉倒是知道。這個神壇猛獸,呵呵。”

座上的一位公子哥兒問道:“你想吃嗎?”

“想。”

那公子哥兒竟真的夾了一塊,玉箸戳著,遞給他。顧茫接過了,正想要吃,那公子忽地大笑道:“你這個叛國叛君的狗,還想吃肉?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說著,指尖靈力微動,顧茫捧著的那塊紅燒肉瞬間就被滅作了一團青煙。

顧茫看上去好像嚇了一跳,他懵懵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陣子,然後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子,最後又低頭在地上找了一陣子,最後終於確定了,他有些茫然地歪過頭:“……沒了。”

廂房內,一群人爭先恐後地尋他開心。

“想吃東西還不容易?”

有人把醋、酒、醬汁、肥油混在一隻酒樽裡端給他:“來,嚐嚐這個,瓊漿玉露,哈哈哈哈。”

顧茫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還真的把酒樽接過了,聞了聞,覺得味道有些奇怪,於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靜了片刻,直接嗆噴在了那人臉上。
“……”

有人樂得直拍腿,有人則在興奮地想著其他法子羞辱他,被噴著的公子則羞惱至極,接過帕子將臉一抹,而後一把揪住顧茫的衣襟,凶狠毒辣地甩去巴掌,罵道:“給你喝你還挑,挑你祖宗的。”

顧茫捱了打,立刻就想要回擊,可是燎國在毀了他神智的時候,把他強悍的靈力也化掉了,他根本不是那個修士的對手,兩下就被鎖鏈勒住脖子,漲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還狠狠地盯著對方。

那眼神真的就和狼一模一樣。

“給他好看!揍他!”

“對!揍他!”

誰不憎恨顧茫?尤其今日還有墨熄和慕容憐在場,所以那些公子多少懷著些討好兩位神君的念頭,一個個法術施得毫不容情,攻擊咒術雨點般落在顧茫身上——只要不打死,就挑最狠的來。

顧茫很快就被圍攻地毫無喘息之地,但他並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如此厭憎他,他想說話,嘴裡卻全是血。

有幾個人尚覺不盡興,乾脆拿起剛剛那盞未盡的酒樽,居然又往裡面呸了幾口唾沫,而後掰起顧茫的下巴,喝叱道:“張嘴!給我嚥下去!”

“喝下去!今天你不喝光就別想出這道門!”

這群門閥貴冑正將他圍作一團□□,懷著討好羲和君的熱切倍加賣力地折磨他,忽聽得最角落裡“砰”的一聲悶響。
眾人一下子轉頭,只見一直沉默著管自己把玩酒盞的墨熄霍然起身,玉杯往案上一扔,臉色極其陰鬱。

“羲、羲和君,您這是……?”

墨熄咬牙切齒的動作鮮明地顯在他那張白皙的臉上,俊美則俊美,但卻瘮得慌。他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地掃過眾人,目光中有怒火暗流,躁鬱和隱忍兼而有之。那刺刀般的視線剛想落到顧茫身上,卻又不知為什麼,迅速移開了。

“羲和君……?”

慕容憐也斜眼看過來了:“喲,羲和君,您這好端端的,突然發什麼火呢?”

墨熄沉著臉,他見顧茫被圍著欺負,心中恨極,可這種恨意實在是莫名其妙,若他剛才忍不住喊了“住手”,那恐怕現在他自己都不知該作何解釋,幸好他壓制住了自己,並沒有吭聲。這時候才能隱忍片刻,慢慢道:

“……一個個都是軍政署的要員。卻只會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廳堂之上,喝酒尋歡醉生夢死的像什麼樣子!放浪形骸,毫無規矩!”

“……”

墨熄咬著牙:“竟不覺下作。”

“羲和君這是什麼話啊。”眾人寂寂間,慕容憐卻開口了。
他原本是側臥著的,一隻腳架著,此時卻坐了起來,說道:“顧茫是叛徒,在座是權貴,權貴玩玩叛徒而已,怎麼就不懂規矩,怎麼就下作了?”

他又啜了口浮生若夢,接著道:“羲和君,自己不愛熱鬧,難道還要管下屬尋開心?再說了,這裡是望舒府,顧茫是我的人,今日來的又都是我的客。你就算居功甚偉,也該知道什麼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這番話倒好,損了顧茫不算,簡直連其他人也跟著被貶成了他慕容憐的狗。
偏偏這群人都醉的不清,就算清醒著,慕容憐是當今君上的哥哥,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和慕容家的勢力說個不字。

可墨熄並不吃他這套,墨熄冷峻地站著,刀劈斧削般的五官並沒因為慕容憐的尊貴地位而有半點卻色。

“顧茫怎樣我管不到。但我要怎樣管束自己的手下,輪不著望舒君你來置喙。”

頓了頓,聲更冷。

“還有一點望舒君別忘了。軍政署諸位效忠的不是你,而是重華君上。把軍政要員們比作自己的狗這種話,一次我也就忍了,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那刺刀般雪亮的目光刮過慕容憐的臉龐。
墨熄道:“依律嚴辦。”

“你——!”

墨熄這番話雖然語氣寡淡,但裡頭卻是千鈞重壓,猶如一柄雙劍點在了慕容憐心口。

第一點,如今在重華軍伍裡最頂用的人姓墨,算起來他慕容憐自己也是軍部裡的官,而且軍銜還沒有墨熄高。重華軍法如山,就算是貴族,如果真的惹火了墨熄,那也是可以直接查辦的。

第二點,則是說慕容憐言行越矩。

這可更要命了,慕容憐的舅舅當年正因為有謀逆之嫌所以被五馬分屍,慕容家的這一支分族因此人人自危,“王權”這兩個字,他們連碰都不敢碰。

慕容憐果然登時變了臉色,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鎮定下來。

“好。好。”他嘴角牽動,擠一絲冷笑,“墨熄,你有種。”

他盯著墨熄的眼睛,過了已匯入,忽地手掌一抬,掌心中嘶嘶竄出數道流光,一條血紅色的鞭子應召而出,刷地抽開空氣,捲起迷濛塵埃。

“方才的話算我失言。”慕容憐持著軟鞭,繞著墨熄慢慢走了一圈,眼中閃著嫉恨的光,“羲和君治下甚嚴,今日我算是領教了。那麼…… ”

他頓了頓,眼裡氤著一抹鞭子閃爍的幽光。

“我也便來試著教教這些蠢奴隸,試試章法!”

話音落,血紅靈鞭蛇一般忽地遊出,照著那幾個站在角落惴惴不安的僕奴們狠抽下去!!

墨熄這個人地位尊貴,但他手下的北境軍是一群曾經由顧茫耗費心血帶出來的庶民軍團,那些修士大多清苦貧寒,有的甚至還是奴隸出身。
墨熄早年和顧茫做朋友,後來又和這群人共生死,早已明白他們的不容易,這也是他身為顯貴,卻從來不嫖不擄,不去欺凌那些地位卑賤者的原因。

這個道理,慕容憐自然也清楚。
因此墨熄惹了他不高興,他不能拿墨熄發洩,便極盡無恥,衝著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奴隸們一通狠抽,直抽得他們血花四濺,哀鳴不已。

慕容憐大笑起來,蒼白秀麗的臉龐因為厭棄和毒癮而顯得格外扭曲。他一邊笑,一邊抽,一邊對墨熄意有所指道:“賤奴永遠就是賤奴,從生下來就註定一身臟血,又有什麼出頭之日?”

“……”

嶽辰晴在旁邊小聲咋舌:“浮生若夢是可怕,我回頭要跟我那些哥們去說,讓他們千萬不能抽,這也就是一句話不對盤而已,望舒君怎麼能瘋成這樣。”

慕容憐抽了那些奴僕還不解氣,餘光瞥見站在一旁的顧茫,陡然想起許多年前,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墨熄冒雨前來,替當時做錯了事情的顧茫求情。那時他雖然要挾了墨熄,讓他故意在年尾競師大賽上輸給自己,但卻不料在終輪決賽中,反而被一同入圍的顧茫擊敗。

雖說顧茫那時候是他的侍讀,與他同為學宮弟子,可說到底,顧茫仍是他慕容家的奴隸。區區一個家奴居然敢在決賽中擊敗自己的主人——這口氣他如何能咽的下去!!

不由地心中更恨。
當時他就覺得顧茫有背主之心,顧茫是為了替墨熄出頭才無法無天使出全力對抗他的!顧茫就是想讓他丟臉……叛徒!從小就是個叛徒!

思及此處,靈鞭的勢頭忽地一轉,徑直朝著愣愣的顧茫捲去!

顧茫什麼也沒反應過來前就被慕容憐的鞭子捲住了腰,猝不及防地一勾,輕而易舉便帶到了慕容憐面前。

慕容憐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而後迫使他轉身,面對著墨熄。狹長的鳳眼裡盡是幽寒:“顧茫,你看看眼前這個人,你還認得他嗎?”

顧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神情依舊很平靜,平靜裡摻雜著幾分獸性的警覺。

“忘了也沒關係,我告訴你,其實當年你雖然沒說,我卻看得出來——你嘴上雖然叫我主人,但內心卻很想背棄慕容家,萬分願意去給這位墨大公子趴下來當狗。”

墨熄的臉色沉下來:“慕容憐你瘋什麼!”

“我哪裡瘋了?今日我與羲和君久別重逢,也沒備下什麼伴手禮,不如這樣,我再試探試探他的心意,如果他仍想跟著你,那我就成其所好,割愛讓人,好不好?”慕容憐一把勾住顧茫的肩膀,靠在顧茫身邊,對著墨熄笑彎了腰。

“怎麼個試探法我都想好了呢。我說與你聽——”

墨熄心中隱知一二,已是怒不可遏:“慕容憐!”

慕容憐已被浮生若夢迷得熏熏然,他將手指豎起,貼在脣上,繼而搖了搖:“噓,別生氣,聽我說完。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說著,低下頭甜膩地問顧茫:“顧帥,下面我給你兩個選擇,你聽好了。”

“我很看不慣你的臉,非常想將之劃爛。不過如果你能幫我把這個人。”他指了指墨熄,醉沉沉地,“如果你能幫我把這個人的胳膊卸一條下來。”
湊到顧茫耳邊,用眾人都可以聽見的低音笑道:“我就饒過你。”

“他的手還是你的臉,你自己選吧!”

此言一出,旁邊喝得爛醉的人都驚得半醒,震驚地睜開惺忪睡眼,盯著他們三人。

“望舒君剛剛說什麼……”

“他要墨帥的胳膊?”

嶽辰晴直拍額頭,嘟噥著“還不如不來呢”,然後喊道:“望舒君,慕容大哥!!你浮生如夢抽多了!腦子不清楚啦!哪有能給你清醒的藥啊,我去拿來!”

慕容憐卻根本不理睬他們,他掛在不知所以的顧茫身上,咧嘴笑道:“怎麼樣啊顧茫,來不來啊。”

言罷蹭的一聲,他掌中的靈鞭已化作一道寒光熠熠的匕首。
和當年一模一樣的一把匕首,懸在顧茫臉頰邊。

“或者奪過我的匕首去攻擊,或者由著我一刀劃下——你不是腦子壞掉了麼?我倒想看看,你會做出什麼選擇?”

墨熄心中一凜。
慕容憐根本沒醉!
很明顯以顧茫如今的本事,就算奪了匕首也是傷不到自己一分一毫,根本毫無威脅,慕容憐此舉只是想試探顧茫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也想看看顧茫在自己心裡的分量如何。
這一局,自己是絕不會有事的。
但是顧茫……

“我數到三。”
匕首逼上顧茫的臉,只消一寸,就能見血。

顧茫沒吭聲,有些茫茫然地側頭看著慕容憐的匕首。

他會怎麼做?
其實墨熄心裡也有過那麼一些懷疑,他也曾想過顧茫的頭腦受損或許只是假象。
如果顧茫的腦子真的損壞了,出於獸類的本性,他不可能會有任何猶豫,如果他真的像李微所說,潛意識覺得自己是一匹狼,那麼自衛和傷人之間,狼毋庸置疑會選擇後者。

那麼,為什麼顧茫還沒有任何攻擊的舉動?

慕容憐在笑,嶽辰晴在喊嚷,眾人在相勸,屋內煙薰繚繞,浮生若夢。墨熄眼前急速掠過的是顧茫從前的面龐,沉靜的,燦笑的,關切的,冰冷的。
陸離光怪地遊過去,猶如大魚身上的鱗片在閃耀著,每一片光芒裡都是顧茫過去的身影。
清夢一般浮起:

“你好。我叫顧茫,我能坐你旁邊嗎?”

“你要不要和我爛在一起。”

“我真的會開槍的……”

漩渦般旋轉著,倏爾是現實裡顧茫站在甲板上裹著繃帶舉著槍的模樣,倏爾又是書中賜婚大宴上顧茫身著紅衣的身影,海風裡的槍聲,戰場上的刺刀。

“你太顧念舊情了,墨警官。”

“羲和君,我從未真心認你當過兄弟。”

飛湍瀑流般喧囂著一一在眼前沖刷過,最後被慕容憐的聲音猛地刺破,拽回現實中來。

只剩下此時此刻,顧茫那張依舊還算寧靜的,微微皺起眉頭的臉。

“二——”

顧茫竟仍是沒有動。
他為什麼不選擇傷墨熄而自救?!他不是渾身狼性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何況從前他對自己那麼狠毒,子彈也穿過了,刺刀也捅過了,他本應該、本應該……

“一!”

“等等!”

墨熄猛地反應過來,手中疾光電起,一道咒印倏地破掌而出,朝慕容憐揚起的匕首掠去!

太遲了……

匕首照著顧茫的臉頰刺下,鮮血嗤地噴濺!

墨熄驀然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