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子畏的小夥子茫然道:

“有人救了我們?大伯,是誰?”

老者朝著大胖子方才坐過的位置一指:

“就是我們進門時坐在左邊桌上的那位,胖惇惇,挺富態的先生……”

小夥子搖頭道:

“我進來也看到他,的確面生得很,大伯,我能肯定過去從未相識……他可曾留下什麼言語?”

老者道:

“沒有說一句話,只把一錠小小的金元寶放在桌上。”

小夥子呆了呆:

“只留下一錠小小的金元寶?”

目光轉處,這位年輕人已發現前面木桌上那隻精巧卻燦麗的金元寶,他走到桌邊,小心的將金元寶拿在手中端詳,面孔上的表情卻在逐漸變換,變換成一種恁般崇敬、欽羨、渴慕又憧憬的湛亮形色,宛如他看到了神的化身,心目中的偶像在復活,充滿瞭如此的虔誠與信服……

老者望著他的侄兒,不解的問:

“你察覺了些什麼?子畏,好像你從這錠小元寶身上有所體悟?”

小夥子仰首上望,喃喃的道:

“是他,竟然是他……”

老者略顯焦急,催促著道:

“你說的是誰?快告訴我,別盡打啞謎了!”

眼波漾著微笑,小夥子緩緩的道:

“這錠小小的金元寶底部,鑲鏤得有五字篆體細紋:‘天寶金玉坊’……”

老者越發迷惘了,他威嚴的五官彷彿排成了一個疑惑:

“‘天寶金玉坊’?這像是一家買賣的商號呀,和那位先生又有什麼幹係?”

小夥了低沉的道:

“大伯有所不知,‘天寶金玉坊’的東主乃是一位江湖上的傳奇人物,武林中的怪傑。他平時除了做本行生意,還兼營另一種買賣——專門受僱去殺那些以殺人為業的人,他有個十分通俗卻吉利的名字:錢來發;在外頭闖道混世的朋友,都稱他是‘報應彌勒’。他功力奇高,足智多謀,最難得的,是他那種不畏艱險的超強意志和敢於向生命挑戰的勇氣!他好吃好喝,也能挨能抗,有時慷慨高歌,有時錙銖必較,他會為一朵小花的凋零而落淚,卻在轉身之間連斬十顆頭顱眉不稍皺……大伯,他是一位奇人,是一位懂得人生意義的人!”

老者瞠目半晌,才啞著聲道:

“那麼,方才那位體態十分福相的先生,想來就是錢來發了?”

小夥子遺憾的道:

“必然是他,可惜失之交臂,未能有幸拜識;他乃是我自小就一直仰慕的巨擘大豪……”

老者像在思索著什麼,卻搖頭道:

“子畏,我實在想不起在何地與錢先生有過交往或任何淵源,他如此豁力相助我等於陌途,不知是為了什麼?”

這位年輕人亦無以回答,因為,“報應彌勒”做過許多事都令人難測因由,而實際上卻—定有其因由,只有明裡暗裡,能說與不能說的微妙分野罷了。

客棧的前堂中,店掌櫃與小二哥仍舊茫然僵立,不知所措;晚上的際遇,對他們而言,如真似幻恍若一夢——卻是場噩夢。

翠紅樓。

樓在江邊,倒影映於水中,在粼粼的波光蕩漾下,形致曲疊,別生情趣;尤其在晚間,樓臺簷角椽欄各處,綵燈高懸,五光十色,就更將江面點綴得奇幻瑰麗,美不勝收了。

鶯聲燕語盈溢於翠紅樓上下,夾雜著那等不時揚起的粗魯笑聲,更這廂飄出了猜拳行令的吆喝聲,那邊傳來呼廬喝雉的吶喊,光景真叫熱鬧,灑色財氣通通佔全。

二樓一間陳設華美厚重的繡房裡,翠紅樓首屈一指的頭牌姑娘湘湘正陪著一位客人喝酒——錢來發。

錢來發已換了一身裝扮,淡紫色襟衫富貴牡丹圖的光緞夾袍,同樣質料的素麵粉底鞋;這一次沒帶文士巾,頭頂那把半黃不黑又數量不多的發絲卻經過極為仔細的梳理,扎一個圓髻,而且束以淡紫色的飄帶,整個人看上去光鮮又體面。

湘湘舉起細白瓷配著青花底的精巧酒壺為錢來發斟酒,那雙執壺的纖纖玉手卻不住的輕微顫抖,以至傾下的酒液稍稍溢出了酒杯。

錢來發注視著流在雲石桌面上的那幾點酒痕,眯著一雙小眼道:

“你有些緊張,嗯?”

湘湘放下酒壺,強顏笑道:

“不瞞你,來發爺,我是害怕,不但怕,還非常怕……”

點點頭,錢來發端杯一飲而盡,右手食指上那枚巨大的紫水晶指環映著燈光閃耀炫亮;他吮吮嘴脣,笑呵呵的道:

“湘湘姑娘,你應該怕,怕才正常,如果你不怕,就是反常了;沒有關係,一切有我,你陪著我多喝幾杯,包管把事情給你擺治得熨熨貼貼。”

連忙再替“來發爺”的酒杯斟滿,湘湘怯悸的道:

“那位總兵少爺不知是委了什麼人來加害我,他口氣狂得很,傳話說今晚起更以前就要我斷氣,……來發爺,真嚇死我了!”

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

“事情你已經講過一遍,我自會心中有數;那個官家少爺也確是個不出息的紈褲子弟,天下豈有強買強賣的道理?別說只是個總兵的兒子,就算兵部的尚書大人亦不作興這股跋扈,簡直世風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