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二姨又是香風一陣,剛走到門邊,窗外已突傳一聲梆子響,起更了。
這一聲清脆的梆子響,聽在湘湘耳裡卻像是一記焦雷,震得她心腔狂跳,臉色慘白,甫將錢來發的酒杯拿在手中,竟驚得“咣啷”落地粉碎!
錢來發驀然背脊挺直,冷冷出聲:
“那二姨,你且慢走!”
來在門邊的二姨似若未聞,腳步加快,側身便待溜出;錢來發胖大的軀體像被一卷強有力的彈簧猝彈而起,倏閃之下已把那位二姨扯著後領拖回原位!
變化突起,完全出乎湘湘意料之外,不禁嚇得她混身顫抖,上下兩排牙齒交相磕擊,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該如何因應才好。
二姨一屁股跌坐地下,有剎那的恐懼表情掠過她的面龐,但她隨即形態急轉,手撫腰臀誇張的尖叫起來:
“錢大爺,你這是幹什麼呀?好生生的我也沒惹著你招著你,抽冷子就向我出手動粗,我—個婦道人家如何捱得起你這樣折騰?我一翻好心巴結,莫不成還開罪了你錢大爺?”
錢來發光把門關緊,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不必雞毛子喊叫,是你搞的鬼,你就絕對逃不掉,不是你在使壞,這口黑鍋便背不到你身上,我錢某人自來講理。”
那二姨瞪大眼睛,—派愕然之狀:
“錢大爺,你到底在弄什麼玄虛?我聽不懂你的活……”
湘湘失措的站到一邊,滿面迷惘惶悚:
“來發爺,來發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對待二姨?她不是外人,是我媽媽的義妹,我們相處在一起已有好幾年了……”
哼了哼,錢來發道:
“相處好幾年算什麼?相處—輩子還有親人賣親人的事哩!湘湘姑娘,你先等著,若是找不出證據。我保證不會難為你二姨。”
那二姨乾嚎著道:
“找證據?找哪門子證據呀?錢大爺,你不是官府司衙,我又不犯王法二未觸朝今,你憑哪一端能私刑處置我?”
嘿嘿—笑,錢來發道:
“給我來這—套刁潑手法,算你找錯了主兒,我告訴你,你再要吵鬧下去,便休怪我給你苦頭吃!”
湘湘走前一步,強持鎮定的道:
“來發爺,你是不是懷疑我家二姨,受了什麼人指使而來加害我?”
錢來發道:
“不錯,我正是這樣琢磨。”
那二姨立時哭喊起來:
“真是黑天的冤枉莫大的屈唷!我一個女流,又是依靠我幹姐姐吃這碗醃躦飯,我再是貪是蠢,也不會昧著心肝坑害我幹姐手下的頭牌姑娘……錢大爺,你含血噴人,誣陷我婦道人家,就不怕天響雷啊……”
湘湘也怯怯的道:
“怕是你猜錯了,來發爺。”
錢來發舐了舐厚厚的嘴脣,平淡的道:
“我從來不猜,湘湘姑娘,我只尋找事實——現在,那二姨,你過去把桌上的四碟乾果每樣嘗一點,還有那壺新酒,也煩你喝上一盅。”
先是呆了一呆,那二姨跟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大聲哭號:
“這算什麼名堂?還有逼著人喝酒吃菜的事?窯子也有窯子的規矩,我們幹這—行的亦不能不算人啊……錢大爺,我叫你一聲活祖宗,你就饒了我,別再糟蹋我了……”
湘湘眼圈一紅,哀切的叫:
“來發爺……”
錢來發—聲不吭,管自來到桌邊,從袖袍裡摸出—塊晶瑩中微透淺黃的犀角來,然後,他將壺中酒傾出一線淋在犀角之上,清澈的酒液與犀角剛一接觸,立刻“嗤”“嗤”發聲,不但冒起絲絲綠煙,淺黃色的犀角也馬上變為烏黑!
於是,湘湘愣住了,呼天搶地中的二姨亦頓時停止表演,僵窒當場。
收回犀角,錢來發又自腰帶間拔出一根淨亮銀針,分別插向那四碟乾果之內,等他一一刺探完畢,淨亮的銀針已赫然透呈斑斑汙痕,像灑印上無數鏽跡!
搖搖頭,錢來發沉重的道:
“湘湘姑娘,犀角銀針驗毒之說,你可曾聽過?”
湘湘囁嚅的道:
“曾經聽人提起,想不到果真靈驗……”
錢來發緩緩的道:
“酒與果碟皆蘊劇毒,照犀角銀針的顏色反應來看,必是一種極快發作的毒藥,那該死的紈袴揚言叫你起更嚥氣,時辰拿捏得很準——不論你喝酒或光吃乾果,都會得到相同的結局。你這位二姨,便是來送你上路的催魂使……”
猛的打了個冷顫,湘湘臉孔歪曲,異常痛苦的對著她那坐在地下的二姨淒呼:
“二姨,二姨,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謀害我?神靈在上,我有哪一點虧待你、愧對你?人心是肉做的,你就如此狠得下、橫得起?”
那,二姨—張原來裝扮得十分花俏的面孔,早已是粉脫脂剝,東一塊西一團不堪入目了,她篩糠似的一陣又一陣發抖,嘴脣抽搐,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