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錢來發微笑著道:
“不偷不搶,不誆水騙,明事理、講公義,有道德心,具是非感,沈落月,有哪一樣是你比得上、攀得著的?”
沈落月深深吸了口氣,脣角不停的抽搐著,雙刀在他胸前輕輕顫抖:
“你不用自鳴得意,錢來發,今天即使‘返璞堂’頭顱落盡,他日必定有人尋你索此血債,你或能猖狂一時,卻難以猖狂一世!”
錢來發嘿嘿笑道:
“那原是我說的話,你想得通,差可悟道昇天了,姓沈的,早請吧!”
身子搖晃了一下,沈落月臉色青中透白,極為難看,隱隱然透著一股死氣;他嗔目如鈴,開始緩緩逼近錢來發——居然還採取主動!
錢來發眯著眼道:
“到底是領頭的人物,便拿鴨子上架吧,氣勢上也非充起來不可,沈落月,可苦了你!”
突兀間,原與錢來發正面對的那位骷髏將,似是一下子橫了心,矛尖抖閃如電,又狠又快的驟刺錢來發胸膛!
視線雖然移向沈落月,錢來發對這員骷髏將的注意卻毫未鬆懈,對方動作一起,他身法更快,猛的塌腰搶前,雙臂暴揮,照面裡已把敵人逼出七步之外!
幾乎是逼出這名骷髏將的同一時間,錢來發人已倒射回來,“連臂藍”的光華流燦似極西的彩焰,彩焰交織成網,破空捲罩沈落月。
沈落月的一對彎刀奮力反拒,但由於他腰協受創,瘀血未散,運功發力大有影響,刀勢刀速便滯緩甚多,無論在招數上、形態上,立即相對失色,幾次進退,很快就落了下風。
錢來發雙臂翻舞,連臂藍的刀芒宛若魔鬼的詛咒,如影隨形般緊跟著沈落月,著著進逼,一步步圈緊,眼瞅著這位“無上雙刀”之一的“返璞堂”二當家要濺血飛魂,投轉輪迴——
便在此刻,一條人影從竹屋旁的大榕樹頂猝掠而至,彷彿怒矢經空,鷹隼乍現,一道匹練也似的白虹以無比的快速直取錢來發!
斜身旋步閃出丈外,錢來發驟見人以玄巾蒙面,更異香襲人,不由火氣頓升,但他剛剛張口吐出一個“你”字,對方又瘋虎似的撲了上來,手上使的一把緬刀有若繞指柔,又似飛流跌瀑,狠辣至極的削斬點戳,連掛帶纏,使得錢來發除了趕忙招架,根本沒有開口的餘暇。
就在這人纏鬥的須臾中,沈落月與楊昂已被他們的手下們一陣風似的簇擁而去,後院裡打光的燈籠也同進撤走,除了竹屋內隱隱的燈火,此地又恢復了一片幽暗。
於是,那不速之客的攻勢也隨即緩慢下來,刀鋒走處,竟似在套招了。
猛一跺腳,錢來發半聲不吭,回身反掠而去,直奔到城外七八里許,他才在一片荒敗的小土地廟前停下步來。
微喘著氣,他找了一截樹樁子坐下,邊抹著腦門上的汗水,一面心火熊熊,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孃的,這算怎麼回事?女人心是海底針吧,也沒想到不可測竟達這步田地,攪局有恁般攪法的?
等到情緒稍稍平復了一點,他已聽到陣陣的馬蹄聲循路而至,片刻後,兩乘騎影又奔來眼前,一騎有人,一騎無人,無人的那匹馬,是他的“招財”,有人的馬背上,正坐著楚雪鳳——穿著玄色衣裙的楚雪鳳,身上帶著濃烈的“紫鸝花”香味的楚雪鳳!
人在鞍上,楚雪鳳如朗星般的美眸凝視著錢來發,聲音好柔好柔:
“城外有好幾條路,我不敢確定你走的是哪一條,只好依著你奔掠的方向追來,幸好把你找著了……”
錢來發忽然嘆息一聲,搖頭道:
“我本來以為你是非常倔強、非常剛強的那種女人,如今才發覺你不是……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天幸我這次走了眼還能落個全身而退。”
偏腿下馬,楚雪鳳來到錢來發身前,並曲膝蹲下,這樣,她可以仰視錢來發的表情:
“你在生我的氣?”
錢來發沉重的道:
“不,我在生自己的氣,憑這把年紀,大半輩子的經驗歷練,居然尚不能悟透遠女子與小人的道理,今晚的跟頭,豈非栽得活該?”
雙手輕輕撫疊在錢來發膝蓋上,楚雪鳳幽幽的道:
“今晚上你是大贏家,怎麼說栽跟頭?”
錢來發無精打採的道:
“什麼‘大贏家’?沈落月與楊昂只受了傷,未能取得他們性命,六名骷髏將也才撂倒五員,大批金材連撮金末子也沒討回,這種成績,在我的記錄裡稱不上‘贏’,如果再加上你攪局的這一段,不但不能叫‘贏’,簡直窩囊透頂!”
楚雪鳳默然俄頃,才以充滿歉疚的聲音道:
“我知道你不高興,事實上,我也決不該那樣做,可是……可是當時我就像突然著了魔,眼看著沈落月的危急情況……恍惚中似有血光進現,耳中仿若聽到他在號叫,在呼喚,叫的喚的全是我的名字,他一雙眼像在瞪著我,求著我,越來越逼近我面前……不知怎的,我只覺起了一股衝動,就……就和你對上了……”
錢來發苦笑一聲:
“這是舊情難忘,楚姑娘,你不該和我一起去‘返璞堂’,否則,事情已經成了,又何至於弄到眼前這種不上不下的局面?”
楚雪鳳仰視著錢來發,懇切又認真的道:
“不,我不承認這是舊情難忘,這只是我一時的側隱之心在做祟,一時間的激情而已,錢來發,我現在好後悔,後悔極了……”
拍拍楚雪鳳的肩頭,錢來發道:
“你說過我有婦人之仁,其實我有大見地,該殺與不該之間,我自有主張同原則,而且不易動搖,楚姑娘,你就不及我的火候了!”
楚雪鳳輕輕的道:
“我知錯了,我答應你決不會再發生同樣的錯誤,錢來發,你還願意容納我與你站在—條戰線、和衷共濟嗎?”
錢來發沉吟著道:
“那是說,你還想殺掉沈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