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經過冗長的領導講話,雪萊總算等到了正式賽程的開始。
第一部 分是命題曲目三選一,今年的曲目分別是《黑鍵練習曲》,《月光奏鳴曲》還有《狩獵》。
雪萊抖了抖手上的紙,無趣地翻了個白眼。
青音賽又不是華國的藝考,每年選的曲子都這麼大眾,一點偏門的看點也沒有。
大眾意味著經典,大眾也意味著熟練。
雖然這三首曲子難度都不低,但反過來說,想彈出與眾不同的韻味也是極難的。
第一個上場的是個女孩子,選曲是李斯特的超技練習曲第八條——《狩獵》,又稱大狩獵,以和同名曲區分。
大狩獵的技術難點,主要在八度和絃高速高強的演奏上,大臂力量不過關,曲子聽起來就不夠均勻整齊,而裡頭大量的五音連奏,又需要非常精確的前臂發力。
總得來說,這是一首很難彈得「完美」的曲子。
這位女選手彈得中規中矩,在現場觀眾的耳朵裡已經非常牛逼了,但對雪萊來說,這就是菜雞在啃米。
好不容易挨過一曲,接下來連著三個都是大狩獵,狩得雪萊連打八個哈欠。
咋回事?你們業餘組這麼愛狩獵呢?是覺得狩獵簡單還是難??
好在下一個換了月光,彈得還行,雪萊覺得自己的期望值已經被無限調低了。放在第一個,她絕對不會覺得這個還行……
就在雪萊心想下一個絕對不會再狩獵的時候,一個穿黑T牛仔褲的男選手來到臺上,大大咧咧地鞠了一躬。然後他笑著說自己也彈大狩獵。
雪萊:「……」有完沒完!而且穿得這麼隨便,你是上來吃燒烤的嗎!
男選手坐定,敲下第一個音,雪萊的耳朵立刻竪了起來。
……好強的力度!好穩的發揮!
如果說前面的選手都是天使唱歌,那這一位的狩獵,就有那麼點惡魔咆哮的意思了!
雖然曲子並不是越用力越好,但狩獵這首,輕了氣勢出不來啊!
聽了那麼多軟趴趴的狩獵,感覺全都是為了這一首鋪墊的!
雪萊沈浸其中,剩下的選手怎麼都沒辦法再進到她的心裡。
一直到倒數第二個選手出場,雪萊突然精神一振——哪來的小哥長真好!
她手忙腳亂地剛抽出自己不屑看的選手資料,就聽到自己斜前方的汪海和項建國開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雪萊一面掃過手中名叫「鬱久」的選手的資料,一面傾斜身體企圖聽他倆講的什麼悄悄話。
《蜉蝣》雜誌的兩位主編在雪萊之前落座,因此並不知道雪萊離他們很近,說話聲音就沒有刻意壓低。
「這個鬱久,長得不錯啊,多給點篇幅吧?」
雪萊咬牙,這些看臉狗,長得再好沒有手上功夫,配得到篇幅嗎?這些膚淺的人類!
此刻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是怎麼拼命翻資料的……
「這個不行,老趙特地給我打了電話,趙宇勤說他不行。」
「喲呵!哪樣的不行啊,就算彈得不行,拍幾張照片也會有小姑娘嗷嗷叫著喜歡的吧……」
「嗨,聽說人品不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老趙家的人,我們得給點面子吧。」
雪萊目瞪口呆,這些人眼裡究竟有沒有古典音樂!
臺上的人已經鞠躬並坐定,手剛擺上琴鍵,雪萊就看出來,這個名叫「鬱久」的小哥要彈黑鍵。
這是今天晚上第一個黑鍵。
雪萊聽到前兩個小節,就彷彿一根錘子敲在腦子上。
她喃喃道:「……太深了吧這個觸鍵……」
肖邦的《黑鍵練習曲》,主旋律交給左手,而右手部分全是用黑鍵對主旋律的註解,非常考驗彈奏的準確性。
會彈黑鍵的人很多,有的輕靈跳躍,有的跑動均勻舒適,但哪怕是雪萊聽過無數大師獨奏會,都不能否認,眼前的人演奏的這一曲黑鍵,簡直驚艷。
不是簡單的用力,也不是簡單的準確,他將力度與跳躍感完美結合,讓一首普通的,聽爛的練習曲,在這裡重新發光。
雪萊都不知道自己流淚了,在這短短的一分半鐘。
青音賽…………太棒了!
這只是業餘組啊!!
她能在業餘組聽到這樣的演奏!!
觀眾中不乏專業的音樂人,但即便是來湊熱鬧的聽眾,也能感受到鬱久演奏的成熟與美。
鬱久謝幕的時候,臺下掌聲雷動,雪萊激動地拍了兩下巴掌,又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拍照,慌忙地舉起相機對著臺上拍拍拍。
相機中留下的鬱久漂亮的側臉,還有擋著她鏡頭的兩個傻逼。
「不鼓掌就讓開!」雪萊為了拍照,半個身子探到了汪海和項建國的座椅中間,兩位這才發現雪萊就在他們身後。
本來就尷尬的臉色更尷尬了,他倆只得跟著觀眾拍起巴掌。
項建國不服氣道:「別得意,還有一個呢,趙導說了,趙宇勤雖然沒上音樂學院只能被分進業餘組,但他家也是正正經經請了外國名師教導的……」
汪海:「老項,少說兩句。」
雪萊冷笑一聲:「那我倒要看看這位外國名師的子弟彈得怎麼樣。」
小胖子最後一個出來,浮誇地先向三個方向鞠了躬。
觀眾正在興奮中,也不吝嗇歡迎的掌聲,還有人吹了個口哨。
小胖子滿意地坐到鋼琴前,開始自己的演奏。
「…………」
雪萊目瞪口呆,波濤洶湧地擠在汪海和項建國的椅背中間,怪腔怪調地問:「他彈的是什麼?」
項建國屈辱地閉上了眼睛:「……是黑鍵。」
雪萊:「上一格彈的是什麼?」
項建國:「……也是黑鍵。」
雪萊攤開雙手:「哇哦~unbelievable~」
後臺,第一場比完的選手大多聚到側幕在偷看比賽,鄭新已經笑得趴在劉柯喬身上起不來了。
鄭新:「我不行了,他是要笑死我好繼承我的螞蟻花唄嗎?」
鬱久也笑了,他是不想那麼刻薄,但小胖子這樣真的很像在公開處刑。
如果之後就這樣播上電視,他甚至懷疑小胖子會走紅……
第二項是分值10分的表演曲目,把它放在中間比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調整一下選手的心情,一方面活躍一下觀眾的氣氛。
選手們練琴多年,超技練習曲未必彈得都好,但想把相對流行的曲子彈得好聽的手段就太多了。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觀眾席一片片的歡呼。
鬱久這次抽籤是第三個出場。他習慣性地掃了一眼觀眾席藺先生的方向,和對方對上視線,眼睛亮亮地笑了笑。
那邊的觀眾席一陣騷動。
鬱久心滿意足地回身,開始自己彈奏自己的選曲——《He\'s a Pirate》。
這是著名電影加勒比海盜的主題曲,好聽,且耳熟能詳,感染力十足。他在流傳較廣的鋼琴譜基礎上又做了一些改變,使得高潮部分更加渾厚,氣勢磅礡。
場中氣氛自不必提,要不是這並非演唱會,恐怕都有女孩子叫出來了。
鬱久彈到大半處,有一個長達五秒的停頓,以此來調動觀眾的期待感。他的手高高的揚起,半天不落,同時看向了右方——藺先生呢?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旋即回神繼續樂曲,但心裡那種緊巴巴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怎麼回事?
他剛才並沒有刻意找藺從安的方向,只是視線掃到那邊,但在那一晃而過的感覺裡,藺先生的位置似乎真的是空了?
為什麼突然離開?
藺先生是有什麼急事嗎?
壯麗的音符越按越快,鬱久咬著牙強迫自己不要走神,卻還是在某處錯了一個音。觀眾大約聽不出來,但這樣的小瑕疵卻讓他更緊張了,最後的收尾部分力沒有使到位。
他站起來微笑鞠躬,轉過身來臉色就白了,一直到下了場腦子裡都有點空。
他從後臺繞了一圈去到休息室,找到自己的手機,準備給藺先生打個電話。誰知道鎖屏摁開後,信號卻在一格和沒有之間來回徘徊。
剛才還好好的啊……
鬱久實在受不了這種忐忑的心情,趁著還有時間,向著場館外狂奔。
不過半天,外頭變了天。厚厚雲層遮擋了清亮的藍天,起風了。
鬱久的頭髮被吹得有點擋臉,他一邊盯著信號格一邊走,就在他收到信號準備打出去的時候,一條遲來的短信跳出了提示。
[臨時有事出差一趟,很抱歉不能繼續陪你了,但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歸期不定,定了就告訴你。]
鬱久來回看了好幾遍,才有點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還是給藺從安撥了電話。如果他方便接自然就接了,不然就當沒打過。
有信號的地方,接起來還是很快的,藺從安的聲音立刻從聽筒裡傳出來,鬱久頓時有了幾分安心。
「鬱久?你結束了嗎?」
鬱久深呼吸一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快:「對呀,你怎麼突然走了?」
藺從安語氣有點無奈:「對不起……青州這邊出了點事故,本來定稍微晚些的機票的,但情況緊急,不得不先走了。」
鬱久擔憂:「沒事吧?」
藺從安道:「沒什麼事,你好好比賽,比完小田接你回家。我青州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就回去。」
鬱久剛掛掉電話,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正吹著冷風,忙不迭地鑽回場館,進了休息室。
比完一階段後又不想留在舞臺看的選手基本都會到這裡,鬱久推開門就看見了鄭新。
「嗨呀久兒啊,兄弟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咋回事,跑得找不見,不怕遲到嗎?」
鬱久一路回來已經把心態調整得差不多了,聞言露出一個笑來:「有沒有熱水,想喝一大杯的熱水。」
鄭新拿他沒辦法,給他用自己的保溫杯倒了。
「你之前怎麼了?後半段有點……勁兒不夠的感覺。」鄭新把杯蓋遞給他,問道。
鬱久垂下睫毛:「是我不好,慌了,但自選曲不會了。」
自選曲,他一定要彈好,這樣才能進決賽。
不僅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