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人穿過走廊,路過後臺的休息室,到了盡頭的一間小雜物間門口。
這裡一側通向花園,聲音不至於在走廊裡產生迴音,弄得動靜太大。
鬱久一手插在西裝外套口袋裡,看了看周圍:「你可以說了。」
孟昌文醞釀了一會兒:「金老師很喜歡你。」
「你突然音信全無,金老師急得團團轉,找了你將近半年。」
鬱久眼瞳一縮。
「我和我弟想做她的學生,整天向她獻殷勤,她也不怎麼理。可見她當年多喜歡你。」
孟昌文說這幾句時語調得意,彷彿越是強調鬱久之前的圓滿,越能襯託他後來的悲慘。
「她找很多人,終於知道了你老家在哪兒,後來嫌打聽消息的人不夠認真負責,還親自去那邊找你。」
「你們師徒真是情深,她找你,你也找她……你不知道吧,那時候我和小武一直安慰老師,甚至直接住在她家。然後我接到了你的電話。」
鬱久放在口袋裡的手陡然收緊。
「你也是又呆又蠢,怎麼什麼話都信……你讓我傳話,我上哪兒傳去?老師去鄉下找你了!所以我就隨口打發了你……」
「我說,[老師說,她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竟然就把電話掛了,居然信了,居然信了……」
鬱久毛骨悚然:「你那時候多大?」
「……你問這個幹嗎?我大了就顯得你不蠢了嗎?」
孟昌文比他小一兩歲,也就是說,那時候他就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十多歲的孩子,臨時起意撒謊騙人,一句話成了鬱久那麼多年的魔咒。
孟昌文用洋洋得意掩飾著自己的心虛:「你說,正常人會被騙到嗎?你哪怕之後再打一個電話,要求親耳聽到老師的聲音,或者過個幾天再打,也不會一直失聯到現在啊……這說明你蠢,你活該、」
話音未落,孟昌文被鬱久掐住了脖子,狠狠摁在背後的門上,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你保證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鬱久手掐得不緊,孟昌文還能說話:「……這不是你上次問我的,我說了你又不信了?」
「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
「想告訴就告訴了唄。」
鬱久閉眼:「你全告訴我,就不怕金老師回來,我告訴她?」
這個問題孟昌文日日夜夜翻來覆去地想,此刻儘管留著虛汗,卻仍然胸有成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對著老師我是不會承認的……那都是你的臆想。」
「……」
「那時候我才十歲,十歲的小孩子怎麼會故意騙人呢?」
砰的一聲,鬱久一腳踹在孟昌文身後的門上。
孟昌文壓住喉嚨裡的驚叫,感覺壓迫感越來越重,手摸索到小雜物間的門把手上,一擰——
門被打開,兩人一齊撲到在地上,孟昌文一個翻身,衝到門外扭頭把門一鎖,咔噠聲響的同時,鬱久撞門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孟昌文!」鬱久吼道。
孟昌文抖著手,看著這扇砰砰作響的門,後退兩步,轉頭跑了。
……
藺從安手機震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條短信。
冷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起身要出去。
徐佳佳擰著腿給他讓路,好奇道:「藺總要出去上廁所嗎?」
藺從安小聲回答:「接人。」
「一會兒第三輪抽籤要開始了哦,快點回來呀。」
藺從安點點頭,走上昏暗的走廊。
電話撥通:「已經到了?」
「是的老闆!一小時前私人飛機降落在秋城機場,我們派人將她一路送過來,現在已經到場館外邊了。」
「我馬上到。」
藺從安手裡攥著一張票,這是給金燕留的。
是他送給鬱久的禮物之一。
金老師在飛機上已經休息過了,儀容也已經打理好。她頭髮花白,神情嚴肅,站在那裡像一棵年邁卻挺拔的青松。
「你就是那位藺老闆?」她見藺從安走來,目光如炬地打量他。
藺從安禮貌地和她握手:「是的,我是鬱久的愛人。」
金老師聽到這個名字,眼中陡然流露出一絲悲傷和期待。
「……他真的回來了?」
「是的,因為一些原因他沒能和您聯繫上,這些年一直記掛著您。」
金燕不再說話,跟著藺從安往會場裡走。
藺從安簡單介紹了一下比賽情況。
「您來得剛好,還有最後一輪自選曲目沒有彈。馬上要開始抽籤,我們還來得及。」
話音剛落,藺從安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他接通,對面是徐佳佳焦急的聲音:「藺總你看見鬱久了嗎?抽籤的時候他沒上來!」
通話時又有別的電話進來,藺從安聽見導演怒罵鬱久亂跑,問藺從安選手人哪兒去了。
金燕疑惑地看這藺從安面色冷凝:「怎麼了?」
藺從安顧不得解釋更多:「我去找人。」
鬱久的手機丟在後臺,顯然打不通,徐佳佳已經焦急地等在了休息室門外,手裡還抱著鬱久的燈牌。
「藺總藺總!」她招手:「剛剛剩下九個人抽了簽,給鬱久留下的那個是三號!我們只有兩首曲子的時間,怎麼辦啊!」
「別急。」藺從安道:「其他人呢?」
「樓小川他們上樓挨個去找洗手間了,就怕鬱久是突然身體不舒服什麼的,但劇院蠻大的,上面有五層樓,洗手間佈局我們也不熟悉!」
徐佳佳跺腳:「到底哪兒去了……」
藺從安原地沈默了十秒。
「不會是廁所。」
「啊?」
「一定是被困在了什麼別的地方。只會在一樓。」藺從安說著,沿著走廊向後快走幾步,而後跑了起來。
[你全告訴我,就不怕金老師回來,我告訴她?]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對著老師我是不會承認的……那都是你的臆想。]
帶著噪點的對話從卡片式錄音筆裡傳出來。
鬱久把這張卡在手裡顛來倒去。
這還是他從孟昌文那裡搶過來的。
早上出門前鬱久將這張卡片塞進了兜裡,孟昌文說找他說話時,他就摁了開關。
太大意了。
儘管真相被錄了下來,但他竟然被困在了一個雜物間。
門撞不開,鬱久挫敗地擼了一把頭髮。
剛才倒在地上時,發圈不知道掉到了哪裡,他現在狼狽極了。
把錄音筆關上,鬱久不再浪費體力,坐到門邊,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
孟昌文把他關在這裡肯定是臨時起意,是他自己停在了這裡,位置不夠偏僻,門甚至都沒有用鑰匙上鎖。
只要有人經過,或者藺先生他們發現他不在,一定會來找的。
現在只能祈禱他抽籤的結果不要太靠前。
心裡這麼安慰著自己,實際的緊張感卻遲遲不褪。心一陣陣地發慌,鬱久久違地有種想哭的感覺。
突然的真相已經讓他心力交瘁,更可怕的後果還在前方等著他。
鬱久只能竪著耳朵,聽,一直聽……
「鬱久!」
喊聲遠遠傳來,鬱久猛地站起來:「我在這兒!」
腳步聲和撞門聲重疊在一起,煎熬的半分鐘後,門終於被打開了。
藺從安高大的身軀背著光,周身宛如環繞著光環。
鬱久強忍著眼淚撲上去,攔腰和藺從安擁抱了兩秒。
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好了,快點,馬上就到你了。」
鬱久鬆開他,一邊點頭一邊帶著哭腔道:「回去,回去你要抱我。」
……
「導演!不行,實時評論已經全亂了!」
戴耳機的小哥在監控臺旁邊大喊。
導演抓耳撓腮:「靠啊!到底搞什麼?!那邊還沒找到人嗎?臨場自閉?掉茅坑了?我讓他們去廁所找,現在還沒找到嗎?!」
「他們一幫子親友團已經全去了,我們staff也在找,估計不在廁所……」
「為什麼!」導演怒吼:「為什麼上廁所不帶紙!」
小哥:「……」
都說了估計不是上廁所……
第三輪,自選曲目。
抽到二號的女選手提著裙子緩緩踏上臺。
鞠躬,鼓掌,坐定。
《月光奏鳴曲》的旋律響起。
彈幕:
「別吵了有沒有禮貌了還?!」
「就是啊別的選手不是人嗎?尊重一點能不能行?」
「啊啊啊啊為什麼鬱久沒有來抽籤啊,導演組究竟有沒有去找人啊?要是身體真的不舒服,也別讓他硬撐上臺啊!」
「江語畫,我愛你!江語畫,我愛你!(刷下去——)」
「鬱久呢鬱久呢鬱久呢」
「靠這彈幕沒法兒看了,一個古典音樂比賽,弄得像邪教一樣,路轉黑。」
「⑨粉別再刷了好不好?你們刷這些除了給⑨招黑還有什麼用?合理懷疑是黑不是粉!」
「次奧關心一下他就要被開除粉籍?你是誰啊臉真大。」
「……月光彈得還不錯啊?江語畫是我們秋音的學姐呢……算了,關彈幕保平安。」
觀眾席:
樓小川:「找到了找到了!藺老闆發了短信!走走走快回座位上去……」
劉奶奶:「找到啦……找到了就好哇……小川吃不吃黃瓜?小川對象吃不吃黃瓜?」
餘滿:「謝謝奶奶,不吃。」
徐佳佳:「我靠誰踩我腳?!別管誰的位子了先找個空坐下來啊啊啊啊啊——」
媒體招待區:
雪萊蹲在椅子下面打電話:「《蜉蝣》的人是不是傻逼?八卦有曲子好聽嗎?剛才居然悄悄溜了……我合理懷疑他們想偷偷去後臺找鬱久!」
她頓了頓:「……你也去啊雯兒,我這邊不方便跑,你悄悄去後臺……」
「嘖!什麼叫吃瓜,我這是擔心,我擔心我的天使!還有……找不到就算了,務必盯著蜉蝣那兩個傻逼!對,汪海和項建國,你看過照片的,巨醜的。」
「行行行你快去快回,我這還要錄音架相機呢……錯過天使的美顏我會瘋掉的。」
…………
《月光奏鳴曲》彈到了尾聲。
最後一個音落下,女選手舒了一口氣。
觀眾席響起了掌聲。
女選手拎起裙子鞠躬,藺從安牽著鬱久狂奔到了幕布側邊。
鬱久狂喘,一手捂著肚子彎下腰,一手擺了擺:「等、等會兒……」
藺從安的臉上也因為劇烈運動染上了一點薄紅,他伸手摸了摸鬱久的頭髮:「……發圈沒了。」
不僅發圈沒了,身上也沾了灰,幸好鬱久皮膚好,只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底,不至於花妝。
但看起來還是很狼狽,尤其是這頭髮。
藺從安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一隻黑色的小盒子。
打開,裡頭赫然是一隻發圈,吊著一顆閃閃的墜子。
鬱久一愣,被藺從安摁著肩膀轉了個身,大手在他的發間梳了幾下,用那隻發圈把小揪揪紮好了。
「……哪來的發圈?」鬱久剛問完,就得上臺了,藺從安給他捋了捋劉海,沒來得及回答。
鬱久揚起笑臉,昂首挺胸的走上臺,鞠躬。
眼前被舞臺燈映得一片敞亮,看不清的觀眾席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鬱久直起身,情不自禁地側頭看了側邊幕布一眼。
藺從安的身影藏在陰影裡,眼中的笑意卻清晰可見。
「禮物。」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