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婚禮籌備的相關事宜,藺從安完全沒有徵求鬱久的意見,鬱久也沒有精力管了。
那場會議裡見到了太多優秀的選手,這激發了鬱久的鬥志。
秋音全力支持鬱久的比賽之路,給他的出勤記錄大開綠燈,不少老師甚至在他有時間時單獨給他補課。
畢竟這樣頂級的賽事,哪怕進去走一圈都不虧,如果鬱久僥倖拿了個獎,那秋音與有榮焉,起碼可以吹上個五年十年。
四月,鬱久和一個新認識的選手一起,坐上了去華沙的班機。
新朋友姓鞠,名叫鞠翰。
這位仁兄不走尋常路,給鬱久發微博私信借錢。說自家老爹剛查了癌,賣房給他治病,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供他出國比賽了。厚著臉皮來向鬱久借,保證兩年內還清,也寫借條。
後來藺從安查了查,確實是真事,對方說話幽默爽朗,借錢也不扭扭捏捏,鬱久和他見了面之後做主借給了他。
兩人同為沒出過國的土包子,鞠翰媽媽也不跟著去,索性結了個伴。
藺從安本來要送鬱久的,但公司突然有點事,計劃推遲了三天。
鬱久再三保證不會出問題,一下飛機就和當地來接的人聯繫……這才打消了藺從安請十個保鏢跟著他的念頭。
「太浮誇了!」鬱久指著到今天仍被瘋狂截圖的黑衣人下鄉gif:「我不要再給網友提供表情包了!」
鬱久要參加肖賽的消息,最近也在網上散佈開來。
最先是腦殘粉不分場合地撒花吹捧,表示他們的⑨肯定能吊打全世界鋼琴家,勇奪肖賽桂冠!
然後被懂行的路人瘋狂打臉,五十餘名參賽選手的履歷逐漸被發掘出來……
粉絲們蔫頭耷腦地退下了。
其中有個極端粉,對鬱久脫粉回踩。
她說:「原來以為華國青年音樂大賽冠軍,代表著全國的最高水平,敢情根本不是啊!我只愛最強者,鬱久的形象在我這裡已經碎了。江湖不再見。」
附和的,反駁的,兩邊撕了一天一夜,最後鬱久抽出時間上去看了一眼,發言了。
「音樂沒有最強。而我絕對不弱。」
兩句話一出,鬱久的粉絲哭倒一大片。
即使他沒有最漂亮的履歷,沒有師承國際有名的大師,他也依舊是對自己充滿自信的鬱久。
曾經在青音賽上,以業餘組草根身份一路爬上頂點的他,在肖賽又回到了「最草根」的起點。
話是放得很漂亮,但鬱久為了讓這話成真,又回到了沒日沒夜練習的備戰期。直到終於上了飛機,才歇下一口氣。
兩人坐的頭等艙,鞠翰沾了鬱久的光,也沒提錢不錢的事,好奇問:「你做的什麼手操?」
鬱久一直在規律的揉手,聞言笑著說:「一個中醫教的,捏著效果挺好。我教你啊。」說罷捏上了鞠翰的手。
他的動作和藺從安給自己做的無數次奇妙重疊,鬱久恍惚間覺得他變了,他開始帶上了藺從安的影子。
「嘶——有點爽。」鞠翰傻笑:「我好像會了,我也給你捏捏?」
鬱久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來就好了。
頭等艙服務周到,有吃有喝,味道還行。
儘管鬱久也是第一次坐飛機,但他適應良好,中途還換了位子,把靠窗處讓給鞠翰。
不久,外面入了夜,鬱久戴上眼罩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驚醒時,他看見鞠翰仍然盯著窗外。
「醒了?」鞠翰聽到動靜,小聲問。
鬱久點頭:「看什麼?」
「晨昏線。」鞠翰朝他笑:「我跟你換位子。」
那是一幅鬱久沒有想象過的畫面。
雲層上方,地平線不再是筆直一條,它向下彎曲,落日停在那道弧線上,溫柔浮動,像是永不會沈沒。
微橙的色彩如同一抹暈在水中的染料,黃、紫、墨綠……最終與無邊黑暗相接。
鬱久久久不言,沈浸在無聲的感動中。
「那個不是極光吧?」過了一會兒,鬱久問鞠翰。
鞠翰說:「應該不是,我也不知道,雖然有點像……」綠的色帶,比極光照片微弱許多,但仍淺淺掛著。鬱久掏出手機拍了一張。
「要給你家屬看嗎?」鞠翰熟知網上那些調侃:「藺總怕是飛來飛去,早就看得不稀罕了吧?」
鬱久笑著說:「那不一樣,這可是我拍的。他要不說好看,我就揍他。」
鞠翰聽出來鬱久是開玩笑,因此更驚訝了。原來鬱久和那個總裁是這樣隨便的相處模式麼?他以為有錢人會更……不好親近些。
到了機場,十幾小時的飛機讓他們精神都不太好。落地是當地時間早上十點,鬱久和鞠翰等到託運行李後,按著指示牌向外走。
鬱久:「他說有人接我,還是我認識的人,但沒具體說是誰……不過牌子還是舉的,我們看牌子吧。」
「舉牌的都是些半黑啊,你認識嗎……」
「!」鬱久驚喜招手:「雪萊姐!」
「嗨兩位小朋友!」雪萊襯衫牛仔褲,英姿颯爽:「見到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鬱久上前擁抱:「好久不見!」然後轉向旁邊的裙裝馬尾女孩:「這位是?」
「我朋友,路曉雯。」雪萊介紹。
路曉雯和他們握了手,笑眯眯地說:「我現在是你家藺總的下屬,厚著臉皮多蹭了幾天年假,正好跟雪萊出來玩。」
「我的好朋友。」雪萊補充。
雪萊是來工作的,但今天接人則是受藺從安所託的私人行程。
帶他們到了定好的酒店,四人吃了頓飯,聊了聊賽制。
雪萊對肖賽可謂瞭如指掌,她就是五年前報道肖賽成名的記者。
「首先第一點,別緊張。」雪萊眨眨眼:「鞠翰也沒出過國嗎?」
鞠翰點頭。
「你倆都別怕,外國選手沒有你們想象的可怕,履歷更不代表一切。」雪萊說:「你們只是沒有參加這些比賽,卻不代表你們的水平一定差。大師的弟子也未必各個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否則大家別練了,直接靠拜師定勝負不行嗎?」
路曉雯哈哈大笑:「按誰的老師牛逼頒獎,這倒省事了。」
鬱久他們都笑,心情卻是放鬆了些。
藺從安準備周到,兩人住下的酒店套房裡還有可以練習的鋼琴。鬱久和鞠翰輪流保持了手感,也沒有出去閒逛,就到了預選輪的時間。
人數多,週期長,預選賽要比十天左右。
組委會在比賽前一天發下了賽程表,表格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的,鬱久的Y在第八天,鞠翰則在第五天。
往年都是這麼排,但保不準有什麼改動。有些人怕水土不服提前來了,也有些要再等幾天,畢竟組委會不提供食宿。
當晚,鬱久和藺從安視頻的時候,將消息告訴了他。
「你要是忙的話,不急著來,還有好幾天呢。」鬱久剛洗完澡,頭髮有點滴水,趴在床上看著屏幕,眼睛裡映著床頭臺燈的光點。
藺從安連續忙了幾天,眼下有疲憊的痕跡,但看著鬱久這樣,還是忍不住燥熱起來。
「沒事。」他聲音發啞:「機票定好了,明天下午。我忙了這麼多天就是為了準時。」
鬱久只衝著屏幕笑,一會兒,他聽藺從安問:「你想我嗎?」
這個問題明明有標準答案,但鬱久偏偏不按著答。
他細細地揣摩著自己的感受。
「……想,但也沒有那麼想。」
很神奇,他和藺從安自結婚以來,除了藺從安出差青州一週外,竟沒有長時間的分離過,不知不覺養成了一直在一起的習慣。
對於兩個有著獨立生活的個體來說,這很難得。
鬱久曾經面臨過留學誘惑,對於那時候的他,選擇分離是必定不可能的選項。
但是放在現在,或者再過幾年,他未必會立刻否定這個提案。
「想你,卻沒有想得惶恐或者不安。」鬱久:「我覺得我更愛你了,從安,我和你隔著這麼遠,都不覺得孤單。」
藺從安閉上眼睛,耳機裡傳來鬱久清淺的呼吸。
「那就好。」他說:「我也相信你。」
鬱久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精力充沛地下樓吃早餐。
吃完後和鞠翰一起,被接到了預選賽場。
預選賽不售票,主要是工作人員和選手親友在場,評委足有四五十人,坐了好幾排的位子。
不少不是今天比賽的選手都來看熱鬧,估計到下午為止,今天的人都會很多。
音樂廳裡充斥著聽不懂的語言,夾著口音各異的英語,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地走,各個滿臉抓狂,好像昨天喝多了今天全都搞砸了似的。
雪萊夾著胸牌匆匆跑來:「鬱久鞠翰!」她帶著兩人找位子:「媽的不靠譜的意大利人,我發誓一輩子都不要和意大利人一起工作了!」鬱久他們識趣地沒有多問,坐定後眼看著雪萊踩著恨天高又狂奔而去。
「……女人真厲害,我覺得跟高成那樣已經是雜技的範疇了。」鞠翰道。
鬱久:「……贊同。」
一個個選手流水似的上去又下來,選曲是報名時就定好的,曲目全都連著彈。
鬱久聽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雪萊是對的。
水平很高是必然,但要說高到和他們有斷層,也未必。
中途鬱久去上廁所,出來時和一個小胖子撞上了,對方的肚子軟綿綿的,把鬱久彈得倒退好幾步。
「sorry!」鬱久用英語跟他道歉,抬頭一看,小胖哭成個淚人兒。
「…………」這應該不是我撞的吧?!
這是個褐發的外國青年,年紀可能比鬱久小幾歲,因為矮,更像小孩兒。鬱久不知道他是哪國人,尷尬地用英語問他怎麼了,有沒有事。
「*&……)!!」一對外國男女衝過來:「&%@¥!¥@……」
小胖哭著撲向女人:「媽媽!」
「!」鬱久這句聽懂了,說的是媽媽!果然全世界的媽媽都差不多。
以為這個小胖是沒發揮好,家長在安慰,誰知道還沒等他借過離開,又接著來了一二三四五個人……
亂碼淹沒了對話框。
鬱久麻木地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個縫隙鑽出去,回到座位上。
「怎麼這麼久?」鞠翰拆了個三明治遞過去。
鬱久說:「遇到一家全出動的,堵了走廊……」
「哈哈哈誰啊這麼誇張!」
然後鬱久就看到了剛才的小胖,哭唧唧地踏上了舞臺。
敢情他還沒比啊!
現場報了名字國籍,鬱久這才知道,這是個意大利人,叫法蒂亞諾,只比他小兩歲。
小胖一出手,鬱久意外地感覺還不錯。
敘事曲彈得不好,其他都還行,正式輪有望。
陸續看完一天的比賽,回到酒店後,鬱久坐在鋼琴前,又彈起了黑鍵練習曲。
奇葩小胖給他帶來了一絲快樂的靈感,他閉眼,放鬆,手指重重落下,又輕快彈起,把黑鍵又彈得可愛了幾分。
輕快的旋律回響在房間裡,鬱久嘴角露出笑容來:藺先生上飛機了嗎?明天就能見到他了吧……
……
藺從安接到愛樂公司那邊打來的電話,很是詫異。
「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藺總……有一位老人,自稱是……鬱老師的父親。他說想要見兒子,不然不肯走……」
藺從安皺起眉來。
鬱建林?是叫這個名字嗎?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現在才來?
機票定在下午五點,為了行程順利,他最好現在就出發去機場。
好不容易公司這邊的事情弄完,沒想到還有這個坎。
藺從安猶豫片刻,對電話說:「行,你們接他過來,安排一間會客室。」
帶著一隻行李箱,藺從安在會客室等到了來人。
他心中微驚,神色卻不顯。
「鬱先生。」
「哎……你是,藺總。」
來人太老了。
按照資料上現實,鬱建林今年才五十六歲,可他渾身晒成褐色,手臂乾枯,皺紋溝溝壑壑,如果僅憑外貌,藺從安會認為他有七十了。
「您有什麼事嗎?」藺從安心中沒有絲毫同情,冷淡地問。
「啊。」鬱建林扯了扯嘴角:「我來找我兒子,鬱久。我想見見他。」
他為了這個名字,特地託當初帶他們回來的負責人的關係,查了鬱久的戶籍資料。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藺從安不置可否,鬱建林只得把自己逃出國後的經歷倒了出來,以期博得一絲同情。
等他說完後,藺從安心想,這竟然是鬱久的緣分。
鬱建林是個極其不負責的父親。
兒子養到十一歲,基本不聞不問,偶爾打個照面,吃吃飯。
負債以後,鬱建林更是隻顧自己,老婆孩子全都不要地偷渡出了國。
巧的是,他自己也被坑了,上了一艘賊船。恰巧是那個黑社會龍虎會的販賣勞力路線。
鬱建林在異國他鄉過得極慘,每日乾重活兒,累出一身病,吃不飽穿不暖,舊社會的奴隸也不過如此了。
前不久,龍虎會被連根拔除,鬱建林和那一批苦力,終於被解救出來,返回了華國。
鬱久在醫院那次,看見的就是他,那是警方派人帶他們做的例行體檢。
手續辦好後,他被遣返原籍,回到了芙城絨花縣,鬱家村。
直到前不久看到電視,鬱建林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
「見了他,你要做什麼呢?」藺從安問。
「我就……」
「別就,你想好了再答。」藺從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只給你一次提要求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