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寵溺》10
蘇砌恆失眠了。
他偶爾會有這症狀,但很少,除了幾次男人的事令他過於煩惱外,他算是好入睡的體質。
睡不著乾脆不要勉強,他一聲歎息爬起來,萬籟俱寂,蘇砌恆打開電腦,不覺流覽起了以前留下的照片。
裡頭有許多人,給他作曲的編曲的作詞的調音的造型的……不重樣的面孔一一掃過眼前,最後是那佈置完成的舞臺,他曾於上頭表演,離開前夕,他封鎖所有過往,好像他的人生從來不曾歷經那一段,甚至粉絲專頁如何了,他亦不曾關心過。
大抵自知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逃避,不敢面對。
心理學有種說法,面對施予自己大恩大德的人,反倒會產生疏離,因每回遇見都在提醒自己如何欠人,儘管有點恩將仇報,可這是人性。
另一方面,他想少他一個不會有任何影響,粉絲總是能夠找到其他人再愛,這世上終究沒有一生一世的崇拜。
如今,他揭開塵封資料夾,重新翻閱照片,正視過往,忽然好奇自己的粉絲專頁如何了,應該砍了吧?
他邊想邊搜尋,頁面小圈圈轉啊轉,畫面出現,蘇砌恆詫異,意料之外……居然還在。
粉絲數目從全盛時期的五十萬降為十二萬,奇異的是居然還有發文──他帳密公司有一份,忙的時候經紀人會代為PO文,可他已違約離開,自然沒有耗費資源持續經營的必要,他好奇看起貼文,最近一則竟在今天下午,一張蘋果派的照片。
「……」誰PO的,根本查都不必查了。
他往下流覽,多是照片,少有文字訊息,比較令他意外的是在「新居。」這則貼文之前的動態,有非常非常多異地照,最新一幅是破敗的房舍,建築風格不同看慣的公寓大樓,周圍人穿著樣貌明顯帶著中東色彩。
「願神祝福這塊聖潔土地一切平安。」
下頭迴文明顯憂心:「蘇兔子,你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就是找死呢?」、「兔子要好好待窩裡,不要老亂跑啦,那邊超危險的QAQ」、「你上次去敘利亞,這次去巴基斯坦,嚇死我們你就開心了對不對?>
蘇砌恆怔忡,往下拉,無一不是些戰事中高危國家,男人好似成了戰地記者,他拍的東西很平實:天空、房舍、路邊的車、人們的笑……也包含某些侵害痕跡,其中一張照他描述較多:「為何我們不能尊重每個人有不同歸屬?我不信教,但我今日受真主阿拉所祝福,我很感激。」
照片是連綿乾涸,蒙上灰塵的血,「殉難之路」──這是標題。
下頭留言挺多,每個人都文青了一把,抒發對這個世界的見解,蘇砌恆──FB上這一位幾乎不回,但有一則他破天荒地回了。
對方問:「蘇小兔,你說你在找旅行的意義,找到了沒有?」
他回:「找到了。」
迴文時間和照片拍攝時間有點落差,算是近期回的,蘇砌恆心念一動,好奇心起,用了路人帳號問:「是什麼?」
他@了這位「蘇砌恆」,但這麼久了,對方會不會回,他沒太大把握。
自己跟自己「對話」,好奇妙。
睡意來了,他倒床困去,旅行照片是一年前左右開始PO的,他發現這頭獅子很多地方跟他原本想像的……不太一樣,就像那一滴淚,太超乎預料,導致他反而覺得自己看了部奇幻片。
他難以揣測男人用意,原先以為沖著孩子,現在看來不是,說是為了他?又好像太自我陶醉了。那些地方……該是極危險的吧?明明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生活採用的東西每一樣從來不隨便,可照片裡拎的卻是一隻極其破舊的包。
為何要這樣呢?為何選了他的帳號,留下那些記錄?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局?
他解不開。
於是他揣想過去,連結現在,赫然發覺……從男人出現,他們便沒心平氣和好好談一場,他獨斷認定他所有行為包覆利刃,準備全心全意再度傷害,可就像他認定的,唐湘昔是個重利重效率的人,自己有什麼,需要他搞到這樣?
他們之間,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欠缺有效溝通。
可是,有必要嗎?該做嗎?效應又是什麼?
蘇砌恆迷茫,他數羊數著數起了男人,他覺得這樣不好,理解越多越難無動於衷,這絕不是他要的,偏偏在勒馬之前,他思緒已徹底被他攪亂,整個腦子裡,不由佔滿了他……
揮之不去。
唐湘昔同樣失眠──或說根本無法闔眼。
他心情煩悶,起床抽煙,憶思白日,只覺一切糟透了。
窗外滴滴答答下起雨,這雨城雨勢不歇,比臺北還陰,他離鄉背井,千里而來,結果被扭曲了原始目的。自己原本做好準備,不論兔子如何厭惡辱駡,統統得挨住,卻沒料他竟卑微乞求……那兔腦真能想,可也反應了在那人眼裡,自己就是這麼個東西。
被心上人這般看待,誰能好受?
悲哀的是,他無法為自己辯解,最終腦羞成怒。
他心鬱,可藥已停,仰賴外物終歸有極限,更非真正強者所為,他努力壓制,控制得當,偏偏今日亂了套,於是隻能任由那些雜想盤旋。
他們最初便是一場誤會和錯誤,可又誰能料及眼前曾視若敝屣的,會是你後半生命根?
很久、很久沒這麼痛了。
可痛得好,歷經整整四年的麻痺,他終於明白為何人要有五感知覺:因為痛,曉得危險;因為痛,曉得珍惜。愛情和健康一樣,都需要提醒,痛過了,明白方向不對,才得以及時修正。
不過眼下,他是真疲憊了,並非追人追得累,而是為自己的表現不佳感到心累,他讓他愛的人怕他、求他,這是他要的嗎?絕對不是。
他走到窗臺邊吸煙,手機響動,臺灣那邊狐朋狗友電話來鬧,蕭蔽日:「老爺,奴家都搞定我家小太陽千百年了,您進度太慢了喲。」
唐湘昔嗆住。「……你又接啥劇本了?」
「古代的性別倒錯者。」
「……」見鬼,什麼題材。「我需要跟你經紀人談談人生。」
蕭蔽日笑。
這蠢妻奴,唐湘昔實在很想把那些年提供給蕭蔽日的攻略統統收回來,不過好友是真心關心,他明瞭,畢竟有段日子自己生活狀況確實挺糟,他跟蕭蔽日堪稱難兄難弟,為搞定另一半各自吃了天大苦頭。
可蕭蔽日苦盡甘來,他這兒呢?一切待定。
聽出唐湘昔言語中無力與沮喪,蕭蔽日曉得他不會主動講,只好扮演下總裁的貼心小棉襖:「什麼情況,說一說?」
他語調恢復正常,唐湘昔從前什麼都不講,可現在他專心治病,曉得事情悶著,只會惡化病狀。
於是撚熄煙,深深吐了口氣,把這段日子的事簡單講了。
蕭蔽日聽完,沉默三分鐘,繼而噴出一聲笑,「哎唷兒,我的老天,老爺您當您在演《霸道總裁愛上我》?西雅圖持槍合法吧?虧那兔兒沒一槍蹦了你……」
「夠了。」唐湘昔咬牙,「我倒是有法子一槍蹦了你,你信不信?」
「惱羞成怒了喲~我說,你多講兩句內心話會死?追人追得像討債,你也挺行的,一副『唷,大爺來找你了,要愛給愛,快來哥懷抱』,那兔子要從了,那我就得懷疑他智商……」
唐湘昔怒:「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他好得很!」
「所以他不從表示很正常啊,你除了威嚇他、佔他便宜外還幹了啥?你當你的愛情是施捨,他當你的愛情是垃圾。」蕭蔽日一針見血,「你得先把你姓唐的事給徹底忘了,把主動權交付給他。」
怎給他?他擺明什麼都不要,就要他離遠遠,唐湘昔氣苦,偏偏找不出話反駁。他不想問「我該怎麼辦」之類的話,畢竟那是他該思考的事,他歎息一聲,想自己得好好沉澱沉澱,仔細思考,他跟蘇砌恆一路以來,究竟哪兒出了岔……
再一一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