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因
結束了一整天的拍攝任務,淩初頭也不回的一個人離開了劇組。
林圖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淤青,沒敢再跟上給自己找罪受,招手喚來了小王,把淩初這個大麻煩託付給了這隻小牛犢。
小王的臉幾乎垮到地上,「圖圖姐,我今兒是不是就因為幫你簽收了一束花就得罪你了。嗚嗚嗚,送羊入虎口,你的良心不會不安嗎」
林圖笑著回她一個白眼,捏捏她抽抽搭搭的小臉,「幫我看著他,一有不對給我打電話就行。」
「嗚嗚嗚,風蕭蕭兮」
淩初啟動了車,可一直沒給油,焦慮的視綫一直落在後視鏡上頭。
劇組門前人來人往,當小王的身影出現,而後頭幷沒有跟著他想像中的那個人時,淩初的手懊惱的砸在了方向盤上。
好,林圖,你有種。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發動機引擎頓時間發出利箭般的轟鳴。
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嚇得一跳,回過神來,淩初開著的騷氣新款跑車已經幾乎是飛了出去。
被拋下的小王歡天喜地的轉頭回去。
在看到聞聲錯愕的看過來的林圖時清清嗓子,換上沉痛臉。
「圖圖姐,我被拋下了」
林圖哭笑不得。
抬手看了眼腕間的時間。
算了,由他去吧,不折騰她就謝天謝地了。
「花收到了嗎還喜歡嗎」
在劇組加班三小時,跟陸心遠碰完了剩下的拍攝計劃的林圖意外收到了來自於斯人的問候。
她茫然的看了眼已經幾乎收拾妥當的劇組,終於在她平日待慣了的地方發現了一捧開得妖艶的紅玫瑰。
原來這束花真是送給她的嗎
她還以為小王只是在隨口開玩笑。
林圖錯愕的捧起花束,打開隨花附贈的小卡片。
與於斯人年紀不符的幼稚字體工工整整的寫著送花人的心意。
好好吃飯。有事打我電話。
「噗」
林圖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語氣,一板一眼,就好像是擔心頭一天上幼兒園的孩子家長一樣。
她笑著將卡片收好了,拿出手機回復過去。
「花收到了,很漂亮,謝謝。」
她的手指隨意的撫摸上嬌嫩的玫瑰花瓣,象徵著愛與美的花朵正散發出陣陣幽香。
為什麼不是更中性一點的海芋或者是愛麗絲
朋友之間送玫瑰,總覺得有些古怪。
轉念一想,罷了罷了。她還欠他一個人情,他要樂意送她白菊花,她也得老實收著。
時間臨近深夜,劇組裡除了陸心遠這個工作狂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跟電影死磕外,其他工作人員都陸續離開了。
林圖正四下尋找容器,想把花分開佈置在略顯沉悶的劇組裡。
剛從抽屜裡翻出來剪子,艱難的剪下第一刀,不期然,聽見身後傳來爽朗的問候聲。
「是真的喜歡嗎」
哈
正在修剪花枝的林圖嚇得險些跳起來。
於斯人眼疾手快,先一步握住她拿剪子的手,將危險品盡可能放得離她遠一點。
「這麼驚訝」
林圖嚇得說話都開始結巴,「你你你」
「我」
於斯人笑得一臉理所當然。他一身隨意的美式工裝,脖子上還大搖大擺掛著影視城的工作牌是正兒八經的技術外聘。
林圖失語了。他每次出場的方式都格外嚇人。先是群眾演員,這一次又是技術外援他怎麼好像什麼工種都熟練的彷彿信手拈來,是小時候撿過哆啦A夢的神奇口袋嗎
於斯人見她好半天都沒緩過來,笑著接過她手裡的剪子和花,三兩下將根莖修剪好,拿過花瓶,將花束插上。
「好了。」
於斯人在呆愣的林圖跟前晃了晃手,林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舌頭。
「你怎麼在這兒」
「嗯」於斯人故作深沉的賣了個關子,很快就沒綳住笑了出來,「因為想約你吃飯,怕簡訊溝通心意不誠,所以過來當面邀請。」
「當面邀請是沒打算給我拒絕的餘地嗎」
「唔。」於斯人苦惱的看著林圖,異色的瞳孔中滿是受傷與無辜,「你忍心嗎」
林圖忍不住笑出聲來。
「給我五分鐘。」
獨自離開劇組的淩初處境幷沒有好到哪兒去。
他一頭把車扎進了明成的辦公大樓想跟他聊聊,很可惜,聽到的卻是明總不在總公司的消息。
黑著一張臉,又把車開回自己的公寓,在看到公寓外頭氣派又有序停放著的數十輛防彈轎車時,淩初的左眼皮已經跳得停不下來。
淩老爺子手下最得力的司令官正挺直著腰背站在外頭等他。
「少爺。」
淩初硬著頭皮把車停下。
他不過是為了尋找林圖的下落而用了淩家的勢力,老爺子怎麼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再熟悉不過的大門被司令官推開。
淩初的心跳聲每一下都聽得清晰。
眼前的場景跟幼時的記憶完全重疊。
玄關兩旁站得筆直的陌生男人,原本應當了無生氣的「家」因為那個人的到來,而變得沾染了幾分血腥和肅殺。
淩初板著一張臉,像小時候那樣一路走到了客廳。
坐在專門鋪了毛毯的沙發上的年邁老人微微抬起了眼皮子,立起身來。
「跪下」
啪。
淩初的膝蓋被人直接從後面踹彎在地,雙膝重重的跪在了地毯上。
鑲金的金絲楠木杖被畢恭畢敬的遞到了老人手中,底託隨著老者行走的動作而一步一頓的停留在淩初眼前。
淩初咬緊了後牙槽,閉眼不去看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老者。
「啪」的一聲巨響,疼到骨髓裡的抽擊重重的落在他背上。
「三十下。」
「是」
執鞭人使的都是寸勁,哪怕隔著衣服,每一下都完完全全的打在了他的筋骨上。
這種刑罰不會留疤,但是卻能給受刑人最痛苦的回憶。
淩初的牙齒幾乎咬碎,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因疼痛而滾落進他的衣領。
「你回國多久了」
「十個月。」
「都幹了些什麼」
「跟明成學經營。」
三十下打完,淩初的四肢跟後背都沒有了知覺,整個人完全是憑毅力保持著跪挺的姿勢。
老者用手杖在淩初跟前輕輕往上抬了抬。
淩初的頭髮很快就被人抓住,強制他仰頭,迎上老人的目光。
「我還沒死。」
自戰場上經歷過槍林彈雨存活下來的老者有著誰都無法匹及的陰騭。淩初發狠時有七分像他,另三分,是被他從小教育出來的瘋狂。
淩初重重的喘了口氣。
疼,比起練舞時還要強烈上萬倍的疼。
他的腦中不經意的閃過林圖的那張臉,不知怎的,快要洶湧而出的嘔吐感稍緩了一些,至少讓他再這樣的疼痛下還有力氣揚起一個譏諷的冷笑。
「還以為,能瞞過十二個月的。」
「咚」的一聲輕響,老者的手杖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淩初被人拽著重新站了起來,錐心的痛感再度自四肢湧進他的大腦,令他幾欲作嘔頭皮發麻。
他晃了晃腦袋,努力呼吸著四周的空氣,站定,挺直背脊,無畏的看向老者所在的方向。
「明家是七十九年前的突然起家的。軍火、糧草、戰爭物資第一桶金,嘶我能不能坐下來」
老者的眼神又淡淡的瞥了過來,淩初無所謂的拉扯著嘴角,一邊抽氣一邊笑。
「坐。」
淩初重重的倒在了柔軟的沙發上,回彈力疼得他牙又咬緊了一回,但至少,比站著強。
「十年前,明成接手了明家的産業,清洗底牌」
他邏輯清晰,有條不紊的迎著老者的注視開始講述這十個月來他的觀察與思考。他身處其中,幷不只是為了玩。身臨其境,才能更好的發現每一條脈絡的走向。明成的每一個命令,每一步棋,每一次駁回的案子,淩初已經隱隱可以抓住關鍵的端倪。
老者板著的臉終於微微放鬆下來。
他掃了眼躺在沙發上沒有個正形的淩初,又漠然的把目光轉開了。
狼的子嗣,哪怕是低等血統的女人懷上的孩子,依然還保留著狼的品性。
「走了。」
簡單兩字,他來時跟隨在他身邊的男人們全部如出現時那般,悄無聲息又硬冷的從這個屋子裡消失。
燈被熄滅,門被闔上。屋外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或許所有拍攝到他們進屋時的監控畫面都會一幷消失。
淩初痛苦的躬身,將手機從外衣口袋裡撈出來。
屏幕被觸亮,他偷拍下來的林圖的睡顔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臉。
「嘔」
因為生理疼痛,淩初扶著沙發的邊沿開始劇烈的乾嘔起來。
果然是太久沒體會到這種痛了嗎,居然才三十鞭就到了這個地步。
「嘶嘔」
他胃裡空空如也,可這樣頻繁的乾嘔,好像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
汗水痛苦的滑到眼睛裡,沿著淚溝流下來宛若眼淚。
誰能帶他走。
誰能救救他。
一個人怎麼可能在被摧毀了一切之後還依然那麼燦爛的活著
林圖林圖
淩初抓著沙發的皮面,努力平復下來乾嘔的慾望。
身上汗濕了一片,好似整個人都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他抱著手機,蜷縮著身子,原本淩厲的雙眼無神又空洞的看著地面。
好歹是扛過去了。
他笑著吻了吻屏幕上林圖的那張臉,閉上眼,忍著疼痛,緩緩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