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餘馨
餘馨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藍正霖的樣子。
少年高高瘦瘦的身材,將穿在身上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撐出了幾分飄逸的感覺來,略長的劉海,恰好掩住那雙藏在鏡片後的黑瞳,當他俯身,側耳傾聽身邊人的對話時,下巴的線條就像一把鋒利的刃,直接插進了餘馨的心裡。
她不由自主走到對方面前。
餘馨的到來,遮去了大半陽光。
藍正霖注意到了,抬眸。
對餘馨來說,那就是一眼萬年。
“學長,你今天有空嗎?”
“今天?”藍正霖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晚上?”
“嗯。”
“有什麼事嗎?”
“沒……只是,只是想謝謝學長之前幫我模擬面試,想請你吃個飯。”
聞言,藍正霖終於看向餘馨。
穿著長裙的十八歲少女,眉目精緻,巧笑倩兮,年華正好的時候就像一朵盛綻的玫瑰,烈焰般的色彩,明媚又嬌豔。
藍正霖原本打算拒絕的。
然而,他的眼角餘光卻無意間瞥到了餘馨的雙手,正緊緊捏著紅色的蕾絲布料,抓起層層褶皺。
鬼使神差間,到嘴邊的“不好意思”就換成了“好”。
剎那間,少女的臉上漾起了燦爛的笑容,那恰到好處的弧度,讓藍正霖有瞬間的失神。
餘馨準備告白。
這也意味著她從高中見到藍正霖的第一眼開始就隨即淪陷,漫長的暗戀,一路的追隨,終於到了盡頭。
就看再往前一步是懸崖深處,還是碧海藍天。
選在大學入學再次成為藍正霖學妹的這一天告白,對餘馨而言,意義重大。
餐廳是她和小姐妹千挑萬選過的,燈光美氣氛佳,還有佳人溫柔的言語與深情的注視相伴,換作任何一男人,怕早已是熱血沸騰,點頭答應了。
可藍正霖白淨的面龐上卻是波瀾不起。
餘馨目光閃爍,竭力維持鎮定的表象下,其實已經緊張的一顆心臟都要跳出喉嚨了。
隨著時間流逝,絕望逐漸襲來。
她想過會被拒絕,卻沒想過,自己可能承受不起這份拒絕。
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餘馨還是強忍著心中起伏的情緒,執拗的看著藍正霖。
終於,對面的年輕男人開口,回答的卻不是答案,而是問句。
“妳確定嗎?”
餘馨一愣。
“我不覺得自己能做好所謂男朋友的角色。”藍正霖推了推鏡架,十分平靜的道。“而且坦白說,餘馨,我對妳並沒有心動的感覺,更確切點來說……一直以來,我都體會不了那種感覺。”
“哪怕這樣子,妳也還是要和我交往嗎?”
餘馨想過很多種告白的時候會遇到的狀況,包括同意和拒絕的各種可能,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她知道藍正霖說的是實話。
藍正霖十分出色,身邊也不乏有愛慕的女性,這點,從高中開始就一直關注著他的餘馨最是瞭解,可是卻從來沒見過藍正霖對誰,有不一樣的表示或態度。
而現在,對方用一句話,就解釋了餘馨心中的疑惑。
突然間,她心中湧上千頭萬緒,不知是該覺得難過,還是慶幸。
兩人彼此沉默。
“所以……”
“好!”
意想不到的一個字,讓藍正霖愕然。
他一抬頭,便剛好對上餘馨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裡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燒一樣,明亮的叫人無法直視。
餘馨彷彿怕藍正霖會反悔一樣,又說了一次。“我可以接受,請學長和我交往吧!”
餘馨和藍正霖開始交往後,身邊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們。
包括父母兄長,同學朋友。
可是,餘馨卻沒想那麼多。
藍正霖在感情方面的確淡薄非常,身為女朋友的她體會最深,但是,藍正霖會記得自己的生日,也會在閒暇時候陪自己去逛街,這些看在一般情侶眼中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支撐她走下去。
苦澀只有自己能體會,卻甘之如飴。
而且,不會愛上她的藍正霖,也不會愛上別人,對餘馨來說,這就足夠。
男人會是她的丈夫,會是她孩子的父親,這個身分,是誰也奪不走的。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在丈夫的書房,那個忘了上鎖的抽屜裡,找到一本相冊。
餘馨清楚也一直謹記著藍正霖非常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東西,可那天,鬼使神差的,餘馨卻是將相簿抽了出來,並且打開。
然後,晴天霹靂。
“嘔——”
孕期間雖有抑鬱傾向,但胎相一直很好的餘馨,在顫抖著手蒼白著臉翻完相冊後再也忍不了,一個人跑到浴室,吐了整個臉盆。
鏡中樣貌扭曲的女人,是她也不是她。
餘馨怔愣過後,一陣嚎啕大哭。
她作夢也沒想到,藍正霖不是不會愛人,只是一愛就愛上了個根本就不能愛的人。
她的妹妹吶。
年紀還那麼小的妹妹。
藍正霖怎麼敢呢?
那些被洗出來的相片全是精挑細選過的,雖然每一張都是偷拍,卻不約而同的完美呈現了少女或哭或笑,或沉默或活潑的模樣和身姿。
甚至在好幾張臉部特寫上,佈滿了代表經常被人摩娑、撫摸的指紋,大部分都落在少女粉嫩的紅脣,還有汪汪的杏眸上。
餘馨終於明白,原來自己的枕邊人不是一條需要溫暖的孤狼,而是一頭不懷好意的惡狼。
且照藍正霖深沉的心思,他是否已經對妹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來,怕是除了藍正霖自己,誰也猜不透。
恍恍惚惚間又回憶起妹妹這一年多來對自己和藍正霖的疏離,餘馨一度以為是青春期的叛逆,如今卻讓她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的說,餘恬什麼都不知道。
餘馨發現很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沒有攤牌的勇氣,也沒有處理這件事情的自信。
問藍正霖?問餘恬?
她做不到。
身為最信任的親人,她卻連對妹妹解釋都做不到。
餘馨活到那麼大,經歷過無數風雨,克服過許多困難和障礙,卻是第一次發現到,自己原來是個如此懦弱的膽小鬼。
懦弱到只能做出唯一一個沒有退路的選擇,來作為懲罰與解脫,抱歉和原諒。
對不起。
在餘馨那藏在詩集裡的自白,或者說是遺書的最後一行,留有兩句話。
請你們原諒我的自私和不夠堅強。
願我的離開,能讓所有事情重回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