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想你愛我
已婚的宋逸文決定站雷佑胤這邊。
他推一把萬子豪的肩膀,示意他把沙發讓出來,舉杯遙敬了雷佑胤一杯,安慰他說,「你別聽萬子胡說。信我,趁年輕能玩就玩,別老想著結婚。結婚有什麼意思,半隻腳踩在墳墓裡,每天光想著回家就鬧心。」
萬子豪笑一下,今兒這包房裡坐的每一個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宋逸文之所以結婚,是他媳婦懷著肚子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如果不結婚就一屍兩命。
幹婚慶這一行,比這還荒唐的婚事他都見過。見得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方才雷佑胤發自內心的想要反省,他不過做順手人情,推他一把。
論親疏、論關係,唐景瀟畢竟只是一面之緣的外人,到頭來真出了事,他自然還是站雷佑胤,不會真為她出面。
萬子豪緩一口氣,把剛才放出來的狠話又說圓了。
「雷子你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先自己想明白你到底要什麼,再去想下一步要怎麼做。你要只想跟唐老闆玩玩,哥幾個有的是手段讓她乖乖就範。你要真想浪子回頭,願意為愛改變,我跟逸文也挺你,想要幫什麼忙都是你一句話的事。」
「不聊這些了,喝酒喝酒。」
宋逸文適時的出面緩和氣氛,雷佑胤僵硬的同他倆再一次碰杯,昏沉的腦子裡第一次有了一個不一樣的聲音。
——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到底想怎麼做?
三個人在後酒喝到後半夜,宋逸文的手機已經瘋了一般的響起了奪命連環Call。
他忙示意包間裡的兩個人收聲,推開萬子豪叫來的陪酒小姐,躲到一邊的獨立衛生間裡關上門,這才摁下了接聽鍵。
「喂?」
「宋逸文,你人在哪兒呢!?這都幾點了?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
外邊坐著的雷佑胤始終黑著一張臉,萬子豪叫的陪酒小姐都是懂趣的,沒人敢近他的身,離了宋逸文,又一左一右圍著萬子豪坐下,殷勤的開始勸酒聊天。
萬子豪看一眼躲進厠所才敢接電話的宋逸文,笑著跟雷佑胤打趣,「看見沒,這就是結婚後的下場,是不是覺得還是逢場作戲玩玩的自在?」
陪酒小姐配合一笑,「萬總說笑了,我們對您可是真心,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會說話,再開一瓶,喝什麼你自己挑。」
「謝謝萬總。」
得到客人許可的陪酒女風情萬種的扭著腰出了包房去開酒。
雷佑胤忽然莫名的想唐景瀟。
想她靠在他身邊,握著他手時的溫柔的笑。
「不喝了,我有事先走了。」
他放下酒杯,晃晃悠悠拿起車鑰匙作勢就要起身。
萬子豪忙勸住他,「……醒醒,你喝成這樣怎麼開車?!等著,我給你叫代駕。」
宋逸文接完電話出來,面如菜色,「我也得走了,媳婦鬧得厲害。萬哥你幫忙叫兩個代駕吧。我跟雷子一塊兒打車,需要他幫我做個人證。」
萬子豪覺得男人這種生物一旦沾上女人都得完。
「擦擦你臉上的口紅印子。還有你,雷子你給我先坐下。你們出去,自己都選一瓶酒,開了,賬我一會兒結。」
「謝謝萬總~」
「萬總豪氣。」
烏煙瘴氣的包間終於清淨下來。
萬子豪拿酒漱了漱口,宋逸文已經從包裡掏出來噴霧開始清理自己身上的煙味及脂粉香氣。
雷佑胤看著宋逸文,就像是看見當年的他爸。
他多恨他啊……恨他把他媽娶回家又不聞不問,恨他在母親生病時還去陪自己的「心上人」。
母親整夜整夜的在家哭,抱著他哭,一邊打他一邊駡他一邊哭。
保姆勸不住,家裡所有能摔的瓶瓶罐罐到最後慢慢都換成了摔不壞的、不會弄傷他的擺設。
他年紀小,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哭,只能陪著她一起哭。
她打他疼,他哭。他見她哭的肝腸寸斷,差點兒背過氣去,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哭。
每個禮拜,那個裝修的富麗堂皇的家裡都會來人,跟母親關上門來在房間裡大吵,乒鈴乓啷摔成一片。
他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抱著腿,靠墻聽著隔壁的動靜。
母親歇斯底裡的大喊,互相撕扯,扇對方耳光,抓頭髮在墻上來回的撞。
他害怕得抱著胳膊,渾身發抖,上下牙齒都在打顫。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病了、瘋了。被她的丈夫,他的父親給逼瘋了。
她反反復複的吃藥,反反復複的發作。好一陣又鬧,鬧一陣又好。
他變得越發會察言觀色、乖巧懂事,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隨時都可能翻臉的母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那個只存在於兵荒馬亂的爭吵中的父親,期冀著他能回家,能好好陪著他,能讓這個家變成一個完整的家。
他的希望徹底破碎在他七歲生日那一天。
在那之前,她的母親已經平靜了快一個月。
不發瘋,不打人,每天就安安靜靜的坐在房間裡,在保姆的陪同下晒晒太陽,養養花。
他覺得一切都在變好,比從前要好。
他在學校裡認真學習,表現拔尖,一點兒也不輸其他年紀大他一輪的小朋友,還拿到了老師獎勵的小紅花。
他興高采烈的把花戴在胸前,背著書包一路從車上下來,小跑著奔回家。
母親讓保姆下樓去準備下午茶,拿著鑰匙,帶他上了從來都不許他上去的天臺。
他開心的拉著母親的手,感受著午後的陽光晒在他身上,微風吹著他的臉。
母親笑著摸一摸他的頭,讓他站在那兒不要動。
他乖乖站著,迎著陽光,看著她。
那個人,就這麼笑著,站在了天臺上邊,跨過欄杆,鬆開了手。
「啊——」
年幼的雷佑胤瘋了一般的在天臺上放聲尖叫。
他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但是他很肯定,有什麼東西從此徹底不見了。
萬子豪目送著兩人同上了一臺車。
宋逸文下車比雷佑胤早,他大著肚子的媳婦已經板著一張臉,算好了時間站在小區門口等他。
借著微弱的車燈,她瞧見車裡坐著的是雷佑胤,臉色稍緩,客套的衝他打了個招呼。
雷佑胤在車裡淡淡回禮,車門重新合上,司機在前頭問他,「下面去哪兒?」
雷佑胤深吸一口氣,報了唐景瀟家的地址。
「喂……」
「喂……?」
雷佑胤打通唐景瀟電話時,她聲音惺忪,聽起來是睡了。
值夜班的保安盡職盡責,他沒有小區的門禁卡,甚至都進不去小區的大門。
他孤注一擲的在電話裡問她,「……能不能陪我聊聊。」
唐景瀟困擾的抓一把自己的頭髮,努力撐開眼皮子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淩晨三點半,這小祖宗怕是想要了她的命。
「……你去喝酒了?」
「嗯……」
雷佑胤靠著一旁的電綫杆子想唐景瀟現在接電話時是什麼表情。
她半夜被他鬧醒的時候最任性,被他碰時總是又抓又咬,恨不得手撕了他才甘心。
他的脣邊不自覺揚起一個弧度,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
「唐景瀟,我好想你。」
「……」
唐景瀟差不多醒了。
聽雷佑胤說話的這個瘋度,他喝的肯定不少。
她認命的坐起身來,打開床頭燈,坐在床上問他。
「你現在哪?」
「你猜?」
居然還有心情跟她玩躲貓貓的遊戲。
唐景瀟只得猜。
「後酒?你沒自己開車吧?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嗎?要不然把電話給司機?」
「哈哈……」
雷佑胤忽然笑起來,語氣輕快又頑皮。
「沒猜到吧,我在你家樓下。」
唐景瀟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鞋都沒穿,光腳一路跑到了窗前。
被路燈照得半明半亮的樓下幷沒有看見可疑的徘徊身影,她這才放下心來。
「我家樓下沒人,別嚇我了。」
雷佑胤看著小區大門虎視眈眈盯著他的保安,委屈。
「……他不讓我進去。」
他?哪個他?
唐景瀟很想找個任意門,直接傳送到雷佑胤身邊看他到底現在在哪兒。
「……唐景瀟。」
雷佑胤看著明晃晃的路燈,忽然開口。
「我好想你……」
唐景瀟的心跳稍微有一點快,比起被表白的感動,更多的還是擔心雷佑胤喝懵了倒在高速路上,或者爬上了什麼高樓一翻身摔下來。
「雷佑胤,你現在在哪兒?」
她用最最溫柔的聲音哄他,哪怕他隻願意告訴她一個大致的位置,她也會過去看一看,防止他真出了事。
雷佑胤回頭,唐景瀟所在的小區名在夜色裡被路燈照的幷不真切。
「嗯……我在馬路邊……這裡好像最近在修輕軌……」
唐景瀟看一眼小區外頭剛修好的輕軌橋,裹了件風衣換上一雙好走的鞋,拿著鑰匙噔噔噔就出了單元門。
她一路小跑,有些氣喘吁吁,大老遠就隔著車閘和鐵門看見了那個孤零零站在路燈下的大男孩。
雷佑胤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唐景瀟一步步從裡面走向他的時候,忽然就很想哭。
他抹把臉,走過去,隔著門禁拉著唐景瀟的手,小小聲跟她道歉,「對不起……」
唐景瀟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
人沒出事就行。
「這麼晚了,你要不先回家睡會兒。」
她沒有刷開門禁的打算。
雷佑胤是可憐,但她淩晨三點被個酒瘋子給鬧醒了更可憐。
既然白天已經說清楚了要一拍兩散,現在她能下樓來見他,已經是她能給予的最大友善。
雷佑胤拉著她的手不送開。
「唐景瀟……對不起……」
唐景瀟嘆一口氣。
「先回去睡覺,睡醒了我們再聊聊?」
雷佑胤捉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脣邊。
她沒有走,她還在。
他閉上眼睛,豆大的眼淚忽然落到了唐景瀟的手背上。
唐景瀟不敢動了。
她做好了雷佑胤死纏爛打她扭頭就走的心理準備,卻完全沒做好他會一言不合就哭的心理準備。
滾燙的眼淚在她的手上很快就變涼。
雷佑胤哭的悲慟,抓著她的手,不住的呢喃著對不起。
他的右手一直蜷著,上一回唐景瀟在他掌心裡寫下的名字像是在裡邊燃燒殆盡、灰飛煙滅。
他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雷佑胤。
那隻手無論怎麼握筆,都是東倒西歪的樣子。
他被保姆帶著,坐在醫院裡,小小的手被人握著,在母親的死亡通知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接受了很多年的心理輔導,直到醫生宣佈他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他在作業本上寫下的名字也永遠只有雷右丿。
他慢慢發覺自己不會愛人,不敢愛人,但凡對方表現出一丁點兒對他的愛慕,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抽身,拉黑失聯。
他跟萬子豪說,他這輩子都不打算結婚。因為他像極了他父親,也像極了他母親。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發瘋,也不知道被迫跟他在一起的人會什麼時候被他給逼瘋。
可他想被愛。
他想被完整的、毫無保留的愛著。
他想……被她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