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第三章 意外之變
山中無甲子,住在這“泰山‘極巔之上,能看到的,只是日昇日落,可是誰又記得清那是個多少日昇日落,誰又會去數它。
在這一段日子裡,譚秀每天早起跟黎玉一起,就在這“玉皇觀”外跟著陳慕南打根基,做些入門的工夫,等待日頭老高之後,他就得腰裡揮斧頭,肩上扛著扁擔,在“玉皇觀”附近山林裡去打柴了,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他得挑兩大捆柴去,譚秀從沒偷過懶,也就因為他從沒偷過懶,所以他手上的繭子一個連一個地都起來了。
在譚家的時候,他不是沒幹過活,可是那時候幹得都是輕鬆細活,譚老爺子對他視同己出,拿他當親生的兒子,也從沒讓他幹過粗活,可是如今不同了,每天得早起,還得一擔柴一擔柴地往觀裡挑,實在夠苦的。
起初,譚秀每天晚上睡的時候,都是拖著個精疲力盡的身子往炕上一躺,就人事不省了,早上起來兩胳膊跟腿肚子發酸,一雙手跟腰疼得要命,可是譚秀都咬牙忍著,一聲氣兒沒吭,跟譚老爺子這多年,武雖然沒學者,卻養成他一種堅毅的性格跟不屈的傲骨,這該是他最大的收穫,對今後的一生,有著莫大的裨益,要不是因為這,他將來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成就。
可是過沒多久,手跟腰不疼了,胳膊跟腿肚子也不酸了,他覺察的,是身輕體健,結實了不少,力氣也增加了不少,他沒覺察的,是每天挑回觀裡那兩捆柴,越來越大,而且在他肩上輕若無物。
在這一段日子裡,有兩件怪事,可是譚秀都沒留意。
頭一件怪事是在他沒上”
泰山“之前,他聽黎玉說過”泰山“絕頂每天夜裡都有一道光在夜空裡竄來竄去,可是自他上得”泰山“之後,他就從沒在夜裡見過那道光。
第二件事是黎玉從沒跟他一塊兒去附近山裡打過柴,而且吃過晚飯就沒了影兒,一直過了三更才回來,每天如此,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
在這一段日子裡,譚秀沒見過其他的師兄弟,“玉皇觀”就那麼幾個人,他只跟兩個人處得來。彼此間的感情與日俱增,那是陳慕南跟黎玉。
也就因為這,譚秀對這兩個人也瞭解得很清楚,陳慕南為人仁厚而正直,只覺得像有什麼心事,很難看見他一天笑過幾回,黎玉有小聰明,人機靈,可是有的時候不免顯得滑了些,整天價總是笑口常開,很難瞧見他皺皺眉頭。
譚秀認識黎玉在先,他也欠黎玉不少情,可是慢慢地他跟陳慕南在一起的時候多,只覺得跟陳慕南較為近些,其實,除了每天早起,晚上睡覺,很難見到黎玉的面兒,怕這也是原因之一。
這一天,譚秀跟每天一樣,到了時候又擇著斧頭,扛著扁擔出了“玉皇觀”,進了觀下的山林裡。進了樹林子,他歇都沒歇,放下扁擔便揮了斧頭,那砰砰然的砍樹之聲震得空山四響,傳出老遠。
驀地,在那砰砰然的伐木之聲中,夾雜著一個有點熟悉,還帶著點冷意的話聲傳入譚秀耳中:“小夥子,你好啊!”
譚秀為之一驚,很自然地停下斧頭往身後那話聲傳來處望去,一看之下,他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不到一丈處站著個瘦而乾癟的老頭兒,赫然竟是那天晚上在山下那不知名的小村子裡,那賣吃喝的小店裡碰見的那個鄉巴老頭兒。
瘦老頭仍是那身打扮,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他手裡端著酒杯,如今手裡則拿著他那根旱菸袋,煙袋窩裡還在冒煙。
譚秀定了定神,身不由已往後退了一步,驚聲說道:“老人家,是您……”
瘦老頭兒咧嘴一笑道:“難得小夥子你還認得我,這一點使我頗感欣慰。”
譚秀道:“老人家怎麼也上‘泰山’來了。”
“怎麼。”瘦老頭兒兩眼一眯道:“這‘泰山’又不是誰的私產,許你來不許我來麼?”
譚秀忙道:“老人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問問……”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也上了‘泰山’?”
譚秀勉強笑笑道:“老人家要是不願說,我不敢勉強。”
“小夥子,會說話。”瘦老頭兒微微地笑了笑道:“我願意說,也非說給你聽聽不可,小夥子,你聽真切了……”
笑容一斂,臉色一沉,接道:“小夥子,你冤得我好苦,我找你算賬來了。”
譚秀聽得一怔,訝然說道:“老人家這話……我何曾冤過老人家……”
“沒有麼?”瘦老頭兒手裡旱菸袋一指譚秀道:“你還嘴強牙硬,那天晚上你騙我說要上‘泰安’去,害得我跑了一趟冤枉路不說,更害得我一夜沒闔眼兒,跟沒頭蒼蠅似的,東撞一頭,西撞一頭,馬不停蹄地找遍了‘泰安城’所有的客棧,只差沒把地皮翻過來了,這還不叫冤麼?”
譚秀想起來了,他不安地一笑道:“老人家請原諒,那天晚上我只當老人家是……”
住口不言,他沒好往下說。
“是什麼?”瘦老頭兒道:“你不好說,我來替你說吧,你把我當成了那下五門的賊,那剪徑的強盜,是也不是?
譚秀勉強笑笑說道:“那我不敢,只是我初趟出門兒,不得不小心點兒……”
“小夥子,你的確會說話。”瘦老頭兒淡然一笑,隨即沉下臉色,冷冷說道:“躲一槍,挨一刀,你真要那麼怕賊怕強盜,你就不該往賊窩裡跑,不該往強盜門口送。”
譚秀為之一怔,道:“老人家這話……”
瘦老頭兒道:“你不明白麼,你知不知道‘玉皇觀’裡那夥人,是吃哪行飯的,乾的是什麼買賣?”
譚秀猛然想起黎玉的話,但他搖了頭:“老人家,我不知道……”
瘦老頭兒兩眼一睜,道:“小夥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我裝糊塗?”
譚秀臉上微微一熱,道:“老人家,我是真不知道。”
瘦老頭兒冷冷一笑道:“要不是你說你的家在‘大明湖’邊兒上,我準拿你當那不上進,自甘墮落的賤骨頭看,你先告訴我,你從‘濟南’老遠跑到‘泰山’是為了什麼?”
譚秀道:“老人家,我想學武!”
瘦老頭兒目光一閃,道:“小夥子,你想幹什麼?”
譚秀只當他沒聽清楚,道:“我想學武!
瘦老頭兒老眼猛地一睜,旋即斂態冷笑說道:“放著現成的名師你不要,卻捨近求遠跑到這兒來,小夥子,你真找對了地兒。”
譚秀道:“老人家……”
“少跟我廢話。”瘦老頭兒旱菸袋一揮道:“如今你唯一該做的,就是放下手裡那斧頭跟我走……”
“跟老人家走?”譚秀一怔,忙道:“老人家要我上哪兒去?”
“那你別問也別管。”瘦老頭兒道:“無論上哪兒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鍋,進那十八層阿鼻地獄,也比待在這‘玉皇觀’裡好,小夥子,你要再待下去,或可以學個一招半式,可也把自己毀了,把你這一蜚子也斷送了,那太可惜,我既然知道若不拉你一把,那也是我的罪孽。”
譚秀道:“老人家……”
少廢話了!“瘦老頭兒截口說道:”放下斧頭跟我走吧!”
譚秀道:“我想請老人家把話說明白……”
瘦老頭兒道:“離開這是非地兒後,我自然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讓你明明白白。”
譚秀道:“老人家現在為什麼不能說?”
瘦老頭兒道:“因為現在你我是在這塊是非地兒上,小夥子,這話你明白麼?”
譚秀微一搖頭道:“老人家,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