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那俊美年輕人一指譚秀那匹坐騎道:“閣下這匹坐騎是哪兒來的?”
譚秀道:“這匹坐騎是我在‘泰安’城外向一個過路的客商買來的,貴屬不問青紅皁白,硬指我是偷馬賊……”
那俊美年輕人道:“我先告訴閣下,這匹馬是我‘獨山湖’史家寨的,前兩天丟了!”
譚秀道:“那也不能硬指我是偷馬賊呀。”
那俊美年輕人道:“我剛才已經向閣下賠不是了。”
的確,人家已經向他賠過不是了。譚秀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走了吧?”
那俊美年輕人微一點頭道:“當然可以,並沒有人硬留閣下,‘獨山湖’‘史家寨’是個講理的地方。”
譚秀沒再說話,邁步向著那拉著馬的青衣漢子走了過去。
那俊美年輕人伸手一攔,道:“閣下要幹什麼?”
譚秀道:“我不是可以走了麼?拉馬呀。”
那俊美年輕人微一抬頭道:“閣下可以走,但這坐騎卻不能跟閣下一起走,它要留下來,因為他原是我‘獨山湖’‘史家寨’的。”
譚秀道:“可是這是我花銀子買來的。”
那俊美年輕人淡然一笑道:“閣下,我只把馬匹留下來,對閣下已經是很客氣了。”
譚秀聽得好不舒服,道:“這叫什麼話,這匹馬是我花銀子買來的,又不是我偷你‘史家寨’的。”
那俊美年輕人道:“真要說起來,我並不知道它是不是閣下買來的,是不。”
這話譚秀懂,他心裡又有了氣,雙眉一揚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馬要是我偷來的,我會騎著它往這兒闖麼?”
那俊美年輕人呆了一呆,微一點頭,道:“說得是,有理……”
轉望拉著那馬匹的青衣漢子道:“史亮!把老黑交給他。”
那叫史亮的青衣漢子一句話沒說,手一抬,冷然把韁繩遞向了譚秀。
譚秀接過韁繩,也沒再說話,翻身跨上雕鞍,一抖韁繩就打算走,豈料,他抖他的韁繩,跨下那匹黑馬只四蹄踢彈了一下,卻沒往前走一步。
那叫史亮的青衣漢子道:“對,老黑,別動,最好把他摔下來,摔他個四腳朝天。”
那俊美年輕人背著手,卻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譚秀不服氣,猛然又一抖韁繩,兩個腳跟同時也往馬肚子上猛然一磕,這一抖一磕不要緊,那匹黑馬不但沒往前走一步,而且昂首一聲長嘶,突然踢蹄而起,差一點沒把譚秀摔下來。
那叫史亮的青衣漢子哈哈大笑,道:“對,老黑,摔他孃的……”
那俊美年輕人這時候也淡然一笑,緩緩說道:“閣下,是誰的東西就是誰的東西,這匹馬是我‘獨山湖’史家寨的,我願意讓閣下騎走它,可是閣下騎不走它若之奈何。”
譚秀臉上發燙,心裡有氣,當一咬牙,就要抖韁再磕馬。
那俊美年輕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轡頭,抬眼望著譚秀道:“信不信任憑閣下,閣下不怎麼懂招式,身手也沒那麼俐落,要是再磕它,那可是自找苦吃,我勸你閣下還是下來吧。”
譚秀羞怒之火陡然上冒,一聲:“我就不信,你鬆開它。”
猛一抖韁再磕馬。
那俊美年輕人適時一聲:“我遵命。”同時鬆開了手。
要命了,那匹黑馬猛然掀起,譚秀再也無法穩坐雕鞍,身子一仰摔了下來。
那俊美年輕人身子俐落,心腸也不壞。他伸手接住了譚秀,望著譚秀直笑,也沒說話。
譚秀只覺得自己的臉上好燙好燙,他有一股被羞辱,被戲弄的感覺,猛然一掙,掙脫了那俊美年輕人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背後,響起了一陣大笑,笑得譚秀好不自在,混身像針扎一樣,他心裡想,有朝一日他非從這“獨山湖‘史家寨弄匹馬走不可,而且讓”史家寨“的人送著走。
好不容易地,那大宅院被拋在身後看不見了,那刺耳扎心的笑聲也聽不見了,譚秀暗暗吁了一口氣氣是籲出來了,可是心裡還覺得悶得慌。
突然,一陣急促蹄聲傳入耳中,譚秀只當是那幾個還沒完,追了過來,往後看看,什麼也看不見。再一細聽,那急促蹄—聲是從前面傳過來的。
扭頭再往前看,看見了,老遠地馳來兩匹快馬,像陣風似的,好快!八隻鐵蹄捲起地上的塵土,彌空飛揚,捲上了半天,譚秀不由自主地往湖邊讓了讓。
他剛讓出路,那兩匹快馬已然馳到。帶著一陣勁風從他身邊掠了過去,譚秀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也瞧不見了,他忙用衣袖遮住了臉。
半天,他放下了手,眼前已經沒有彌天的塵霧了。可是他身上,頭上都是土,火上又加上火,可是人家已經過去了,有什麼辦法,他狠狠地揮了撣身上的土,他很自然狠狠地抬眼往那兩匹快馬馳去方向望了過去。
這一看,看得他怔了一怔。眼前,兩三丈外,住立著兩匹健騎,一黑一紅,俱是一般地神駿。
黑馬上,是位肩披風氅,身著黑衣勁裝的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一副瓜子臉,兩道彎彎的柳葉眉,那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瑤鼻、檀口,還有一條長長的大辮子、大姑娘她由頭到腳一身黑,黑裡帶著俏,還帶三分逼人的英氣。
紅馬上的那位,也是位姑娘,年紀較黑衣大姑娘小了些,長得很清秀,嘴角向上翹著,帶著些刁鸞、任性意味,那身翠綠色的勁裝、長短、寬窄、無一處不合身,穿在她那玲瓏的嬌軀上,散發著一種少女特有的動人氣息。
譚秀看得清楚,眼前這兩位嘴角上卻噙著一絲笑意,他當然明白這兩位笑什麼,雙眉一揚,就要說話。
“對不起啊,弄了你一身土。”
那黑衣大姑娘開了口,話聲像銀鈴,說不出有多清脆,多甜美多動聽。
那雙美目已然令人不忍發作,再加上這話聲,譚秀心裡頓時一軟,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要走。
“這個人好不懂禮數,活該弄一身土,只恨沒土讓上埋了他!”
譚秀三番兩次的受氣,心裡實在有點忍不住,可是他有不跟女流計較的好胸襟,好氣度,他裝作沒聽聽見,腳下連停也沒停。
“站住。”那綠衣姑娘又一聲嬌喝。
譚秀腳下頓了一頓,但仍沒停。
“好東西,我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譚秀聽得清楚。身後蹄聲響起,緊接著是黑衣大姑娘的一聲輕喝:“小鳳,住手。”
黑衣大姑娘的這聲輕叱慢了些,譚秀只覺有一條蛇一樣的東西纏上了腳脖子,隨即那像條蛇的東西一抖、他立足不穩,身子往前一踉蹌,直衝出好幾步去,差點沒爬在那兒。
譚秀忍不住了,霍地轉過了身,那綠衣姑娘離他近些,玉手裡握著一條五六尺長的軟鞭,他瞪著綠衣姑娘怒聲說道:“你講理不講理,弄了我一身土,還……”
綠衣姑娘道:“弄了你一身在怎麼樣?活該,我們姑娘跟你陪不是,你理都不理,是聾了還是啞了。”
譚秀道:“弄了我一身土,我不說話也不行麼?”
綠衣姑娘道:“不行,我們姑娘跟你賠了不是,你就得說句好聽的,這禮數連三歲小孩兒都懂你不懂?”
譚秀道:“我只知道得罪了人該向人賠不是。”
那綠衣姑娘秀眉一揚,道:“你敢嘴硬。”
揚起軟鞭就要抽。
那黑衣大姑娘一聲嬌叱:“小鳳。”
縱馬馳了過來,目光一凝,道:“弄了你一身土,是我的不是。好在我已經向你賠了罪,你走吧。”
那綠衣姑娘小嘴兒一撇道:“姑娘就是這麼好說話。這麼寬的路,他別處不躲,誰叫他死躲在路邊上……”
譚秀道:“大路上馳馬,且有人,不會慢一點麼。”
那綠衣姑娘道:“不會,這地兒是‘獨山湖’,我們愛怎麼馳馬,就怎麼馳馬,就是騎著馬上天誰也管不了。”
譚秀道:“這‘獨山湖’可不是誰的私產。”
綠衣姑娘道:“這‘獨山湖’就是我們史家的私產,你怎麼樣……”
那黑衣大姑娘發怒說道:“小鳳,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那綠衣姑娘道:“姑娘就是這麼好說話,連自己人都欺負您……”
黑衣大姑娘道:“吃虧人常在,誰愛怎麼欺負就讓他怎麼欺負吧,我不在乎。”
那綠衣姑娘道:“可是我替姑娘叫屈,替姑娘不平……”
黑衣大姑娘輕喝說道:“小鳳,你還不住嘴。”
綠衣姑娘閉上了小嘴。沒再說話,可是嬌靨上卻一臉的憤憤不平跟委曲。
譚秀這時候開了口道:“原來你們是‘史家寨’的,怪不得這麼不講理。”
綠衣姑娘一瞪眼道:“你說什麼,你說誰不講理?”
譚秀道:“我說你們‘史家寨’的人不講理。”
那綠衣姑娘秀眉一揚,剛要說話,那黑衣大姑娘又然先開了口,她望著譚秀道:“你知道‘史家寨’麼?”
譚秀道:“怎麼不知道?剛才領教過。”
綠衣姑娘道:“你這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