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
李燕豪把那柄匕首往他跟前一丟道:“小夥子,利器是防身的,並不是拿它來傷人的。”轉身而去。
鐵柱兒抓起匕首就要扔,可是他抬起手又垂下了手,站起來狠狠說道:“好吧,我記住你了,你就別往河南去!”
這句話引起了李燕豪的興趣,他回過身來道:“小夥子,河南我去過了,我是從河南來的。”
鐵柱兒道:“你再去趟試試看。”
李燕豪道:“再去趟怎麼樣,那兒是有虎哇,還是有豹?”
鐵柱兒道:“虎豹倒沒有,可有個蓋鐵腿。”
李燕豪一怔道:“蓋鐵腿,蓋鐵腿怎麼了,你認識蓋鐵腿?”
鐵柱兒道:“你要站穩了,蓋鐵腿是我師父的把兄!”
李燕豪又復一怔,倏然而笑道:“原來如此,蓋明英雄半生,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侄兒。”轉身就走。
鐵柱兒叫道:“慢著,你敢不敢去?”
李燕豪扭頭說道:“我不但敢去,而且日後還一定去。”
鐵柱兒道:“好吧,大丈夫一諾千金,我等你了,咱們‘河南’見。”
李燕豪笑道:“小夥子,你要先到請替我帶句話,就說李燕豪問他好。”轉身走了。
鐵柱兒怔住了,久久方道:“李燕豪,原來他就是李燕豪,怪不得……”
兩眼一睜,抬手要叫,李燕豪早走得沒了影兒了,鐵柱兒忽然激靈一顫垂下了手,四下裡看了看,拔腿就跑。
李燕豪信步地走著,他想:“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江洋大盜,今後‘北京城’不知道呆得下去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不行,那位親王還沒找到,自己生身母也生死未卜,尤其‘三青幫’的根兒也紮在京裡,要想知道那顆念珠的究竟,非挖這根兒不可。
得呆下去,至於怎麼呆,那就得另想辦法了。
突然,他看見眼前不遠處站著個人,赫然是李鸞,她仍是那身裝束,可是憔悴多了,一雙眼紅腫紅腫的。李燕豪一怔停了步。
李鸞走了過來,走得很慢。
容得李鸞行近,李燕豪冷冷開了口:“你來幹什麼?”
李鸞一雙紅腫的美目直望著他,道:“找你!”
李燕豪似乎沒有一點憐惜之心,道:“還找我幹什麼?”
李鸞道:“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李燕豪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麼?”
李鸞道:“我要告訴你,我叫李天驕,闖王的義女,李繼承的妹妹,也就是李繼承的未婚妻。”
李燕豪道:“我知道了,怎麼樣?”
李鸞道:“我得讓你知道,不然我蹩得難受!”
李燕豪道:“你現在已經不會太難受了。”
李鸞道:“難受我是不難受了,不過我替你心疼。”
李燕豪道:“你替我心疼什麼?”
李鸞道:“你可知道你已成了江洋大盜。”
李燕豪道:“我知道了,怎麼樣?”
李鸞道:“你可知道這是誰搞的鬼?”
李燕豪道:“不知道,你能告訴我麼?”
李鸞道:“我正要告訴你,是你那位三姑娘。”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李鸞冷笑一聲道:“什麼事瞞得了我,我全知道,她先整了我,然後故意在客棧門口去碰你……”
李燕豪道:“你可別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李鸞道:“她若單是那情義兩全的井三姑娘,或許我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可是這位井三姑娘要也是‘三青幫’的那位三姑娘,就該另當別論了。”
李燕豪心頭一震道:“你,你怎麼說?”
李鸞道:“我說你那位井三姑娘,也就是‘三青幫’的那位三姑娘。”
李燕豪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會信麼?”
李鸞冷笑說道:“信不信在你,世上哪來那麼多三姑娘呀,你自己也不想想,哪來那麼巧的事兒呀,你那半張‘藏寶圖’在半路上被偷了,你一到京裡就有人給你送了回來,剛整了我出門就又碰上井三姑娘……”頓了頓,接道:“還有,怎麼她走了沒幾天就有人把你當成江洋大盜來拿你呢,這些還不夠你明白的麼?”
李燕豪如今是寒了心,幸而他仍保持著平靜,道:“你對那位三姑娘,知道多少?”
李鸞道:“多不敢說,至少不會比你少。”
李燕豪道:“我沒想到……”
李鸞忽然泫然欲泣地柔聲說道:“燕豪,我是為你好,你要不要我都不要緊,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讓人這麼害了。”
李燕豪道:“謝謝你!”
李鸞道:“燕豪,你明白了麼?”
李燕豪道:“我明白了。”
李鸞道:“那我就放心了,話我就說到這兒,最後我要再說一句,我承認我起初是為了那半張‘藏寶圖’,可是我後來對你是真心,我不能自拔,真的,燕豪,希望你能相信我。”頭一低,轉身而去。
李燕豪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等到李鸞走得不見了,他那頎長的身軀方始泛起一陣輕顫,臉上的顏色漸漸趨蒼白。
他深知李鸞不是無中生有,惡意中傷,根據李鸞說的那幾點,前後想想,略加印證,的確可疑。
還有,他清晰地記得,在“洛陽‘他見過”三青幫’的那位金三姑娘,她長得像極了當時“大明湖‘邊那位井三姑娘。
為此,他也曾當面間過那位金三姑娘,可是她不承認。
想想當時金三姑娘所以跟他動手,大概是因為他當時報名李燕豪,事隔多年,她一直沒認出他就是“大明湖‘邊譚家的三少爺譚秀。
及至他當面叫他蘭姑娘,她才恍悟他就是譚秀,所以後來喬裝改扮易容,化名賈玉跟他登上同一條船。
現在他完全相信井蘭就是“三青幫”中的那位三姑娘了,井蘭是官家人,“三青幫”的人根兒也在官家,照這麼看“三青幫”那根兒就是紮在金家也就是“井家”了。
既然“井家”一家都是“三青幫”的老根兒,那麼當日大明湖畔的慘劇……
譚老爺子一家三口是在“井家”搬家的前夕被害的。
多少年來沒一點兒事兒,偏偏在“井家”搬家的前夕就出事兒,這是頭一椿可疑之處。
井蘭約他出來的時候,譚家還是好好兒的,等他跟井蘭長談一陣回去之後,就發現了慘劇,這是第二椿可疑之處。
這第二樁可疑之處之中,還可以找出一點,那就是為什麼偏偏他倖免於難,現在明白了,井蘭是故意約他出去,有意使他脫離殺身之禍,也就是說,井蘭不願傷他。
現在事情近於明朗了,殺害譚老爺子一家三口的十有九九是“井家”,為什麼殺害譚老爺子一家三口,很可能就是因為譚老爺子是當年的崇禎侍衛,手裡藏有那具裡頭不知裝著何物的革囊。
“井家”是仇家,至少井蘭未參與其事,手上未沾血腥,因為井蘭當時跟他在一起。
夠了,現在除了找那位親王,尋訪自己的生身母之外又多了一件事,他更得留在京裡了。
心念既決,李燕豪邁了步,他要不邁步還好,剛一邁步猛覺頭一暈,緊接著他覺得混身上下哪兒都不舒服。
他明白,他病了。
那無關別的,只因為他三番兩次接受了心頭上的重擊。
他咬了咬牙,支撐著又邁了步,走了沒多久,不對了,混身發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強撐了,正好不遠處有棵樹,他勉強走過去扶著樹幹緩緩坐了下去。
他這病來得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