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〇
“法源寺”建於唐,那時候稱之為“憫忠寺”,是為了紀念唐太宗徵遼時陣亡將士的。
也就是薛仁貴徵東一書上所說的薛禮徵東,戰蓋蘇文,瞞天過海,三箭定天山那回事兒。
到了清雍正才改名“法源寺”,經過幾度重修,比以前宏偉多了,寺裡遍置丁香,最負盛名。
李燕豪由“西磚瓦衚衕”東頭兒進去的,第三家一找就找到了,兩扇小紅門,門上還用白粉畫了個圈兒。
李燕豪上前叩了門,開門的是個青衣小姑娘。
小姑娘睜著一雙大眼睛直上下打量他。
他當即說道:“我姓李,有位史姑娘……”
小姑娘馬上接了口:“你是不是也姓譚?”哪有這樣問話的,這小姑娘天真。
李燕豪想笑,可是他沒笑,微一點頭道:“是的。”
小姑娘道:“您快請進來吧,我們姑娘等了您老半天了。”她把李燕豪讓了進去,閂上門,帶著李燕豪往裡走。
進裡頭看,一個小院子,正對著院子只有一問屋,一明兩暗,明處是堂屋,左右各一間應該是臥房。
堂屋裡亮著燈,都不見人。
堂屋東頭兒那間屋,窗房上也有燈光。
只有西頭兒那間屋裡黑著。
小姑娘一到堂屋前便開了口:“姑娘,譚少爺到了。”
只聽東頭兒那裡間屋響起了史翠屏的話聲:“請譚少爺進來吧。”
小姑娘答應一聲,把李燕豪讓進堂屋,掀起了東邊那間屋的垂簾。
燈光外瀉,往裡看,果然是間臥房,擺設很簡單,可挺華麗,還透著陣陣的幽香。
屋裡擺張小桌,史翠屏就站在桌旁。
女兒家的臥房豈可輕進。
李燕豪站在門口有點猶豫。
屋裡的史翠屏嫣然一笑開了口,她今夜似乎經過一番刻意打扮,嫣然一笑,豔光照人,儀態萬千:“都不是世俗中人,別拘那麼多禮,進來吧。”李燕豪不便再遲疑,當即走了進去。
落坐後,史翠屏一雙水靈的美目直盯著李燕豪,道:“我住在‘什剎海’,有時候也住在這兒,你看看,我這兒還行麼?”
李燕豪笑了點頭,笑得很不自在。
史翠屏話鋒一轉,道:“難得在這裡碰見你,我幾乎有隔世之感,今兒晚上邀你來聚聚,隨便吃頓飯……”
李燕豪道:“我剛才吃過了。”
史翠屏道:“在哪兒吃過了?”
李燕豪道:“外頭一家飯莊子。”
史翠屏道:“那也不要緊,我本來是等著你吃飯的,你怎麼好意思不陪我吃點兒,飯即或吃不下,
喝兩杯酒總可以。“當即招呼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拿碗拿筷子開飯。
小姑娘應聲走了,史翠屏又開了口:“今兒早上我找著了你那幾位朋友,卻沒見著你。”
李燕豪道:“我不在,有點事兒離開了一下。”
史翠屏道:“那兩位美姑娘是誰。”
李燕豪道:“朋友。”
“朋友。”史翠屏一雙美目像要看進他心裡頭去,道:“不會吧,有一位聽說我要找你,拿眼直瞧我,生似怕我搶走了你似的,普通朋友不至於這樣兒。”
李燕豪強笑說道:“姑娘開玩笑了。”
史翠屏要說話。
李燕豪接著又道:“聽我樑二哥說,姑娘有什麼要緊事兒要告訴我?”
史翠屏拿眼瞟了他一下道:“要沒什麼要緊事兒,你就不來了,是不是?”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怎麼會,我不過是隨隨問問。‘
史翠屏道:“就是怕你不來,我才這麼說的。”
李燕豪暗暗一皺眉,道:“這麼說,姑娘是……”
史翠屏嫣然一笑道:“逗著你玩玩的,是有要緊事兒,你別急,等喝幾杯酒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說話間小姑娘已端著酒菜走了進來,幾樣小菜,精美異常。
史翠屏有點羞澀地笑笑說道:“在家的時候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外頭跑,什麼也沒學,什麼都不會,到了這裡之後才開始學,這幾樣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你可別見笑。”
李燕豪道:“哪兒的話,姑娘客氣。”他不自在,該說的話也不便多說。
酒菜上了桌,史翠屏對小姑娘擺了擺手:“你去歇著吧,有事兒我會叫你。”
小姑娘走了,史翠屏微擄衣袖,露出一般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斟上了兩杯酒,然後舉杯:
“相見不易,聚首更不易,讓我先敬你一杯。”
李燕豪忙道:“我不擅飲……”
史翠屏道:“一個大男人家,總不會比我這女人家還量淺吧,行走江湖的人尤其不能不喝,我先幹。”一杯酒她一仰而幹。
李燕豪又怎好不喝,一杯酒盡斂,史翠屏放下酒杯,拿起牙箸,道:“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只有把這些菜扣在籠裡微火蒸著,只怕已經變味兒了,你嘗嘗看。”她表現得慇勤,還帶著溫柔體貼。
三杯酒之後,史翠屏嬌靨泛起了酡紅,燈下看,益顯嫵媚動人,嬌豔欲滴。
她忽然抬手撫上嬌靨,望著李燕豪道:“你看我變了沒?”
李燕豪不敢正視,道:“姑娘還跟從前一樣。”
史翠屏微一搖頭道:“你這是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變了,年紀雖然沒大多少,可是心已經老了,以前我是史家寨的姑娘,現在呢……”
淒然一笑道:“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別見笑,現在我連個青樓妓都不如,他們高興了就來,興盡了就走,只要是個官兒,我就得裝出一付笑臉逢迎。”李燕豪心裡也為之一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