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四六

史翠屏微一搖頭,道:“我根本就沒睡。”

李燕豪道:“姑娘……”

史翠屏像是受了什麼大委曲,突然一頭撲進了李燕豪懷裡,痛哭失聲。

李燕豪心裡一陣難受,沒動,也沒說話,默默地擁著她。

良久,良久,史翠屏才收住淚聲,輕輕地挪離李燕豪懷裡,低著頭一邊擦淚,一邊道:“你坐!”

李燕豪默默地坐在了床前。

史翠屏自己坐在了床沿兒上,道:“我實在忍不住了。”

李燕豪低低說道:“我知道!”

史翠屏道:“以前不覺得什麼,可是自從見了面後,這幾天我好想你,尤其是剛才,我好後悔我放你走。”

李燕豪一陣激動,道:“翠屏,你這是何苦,李燕豪不過是一個……”

史翠屏猛抬頭,道:“你現在還說這話麼?”

她那雙美目更見紅腫。

李燕豪一陣心疼,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史翠屏的一雙玉手,道:“翠屏,你何必這麼折磨自己。”

史翠屏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想折磨自己,越厲害越能出氣消恨似的,有時候我甚至於會想命這麼苦,乾脆死了算了。”

李燕豪道:“當年你我緣不過一面。”

史翠屏道:“我知道,這也許是緣份,不,不是,要是緣份的話,我就不該淪落到這個地步,不該一直到如今才碰見你,如今一個殘花敗柳破身子,連個青樓妓都不如,又有什麼用?”

李燕豪道:“翠屏,我不計較……”

史翠屏道:“你不計較我計較,我不能讓我這沾滿了汙穢的身子——”

李燕豪叫道:“翠屏!”

史翠屏道:“燕豪,我說的是實話。”

李燕豪道:“我不願意聽,在我眼裡,你跟當年沒兩樣。”

史翠屏淒然一笑道:“差多了,燕豪,我哪裡還是當年史家寨冰清玉潔的大姑娘?”

李燕豪還待再說。

史翠屏已然又道:“不談這些了,幹嗎一見面就談這些,多乏味……”頓了頓道:“你這易容藥物,從哪兒找來的?”

李燕豪道:“我一個朋友,我回去之後剛巧他來找我,翠屏,我看咱們別說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你一夜沒睡,應該躺會兒……”

史翠屏道:“我要精神幹什麼,去應付那些可憎的嘴臉?”

李燕豪道:“話不是這麼說……”

史翠屏道:“你不是也一夜沒睡麼?”

李燕豪道:“我不要緊,我是個練武的人,練武的人一兩夜沒睡是常事兒。”

史翠屏道:“我不也是個練武的人麼?”

李燕豪道:“聽話,翠屏,你的身子並不怎麼硬朗……”

史翠屏道:“我躺會兒,你呢?”

李燕豪道:“我坐在這兒陪著你。”

史翠屏道:“不,要躺你也要上來躺會兒……”

嬌靨忽然一紅,道:“我可沒別的意思!”

李燕豪心裡:一陣跳動,沒說話。

“怎麼?”史翠屏看了他一眼,道:“你不願意躺躺?”

李燕豪道:“不,那倒不是,只是……”

史翠屏道:“只是什麼?”

李燕豪忽然站了起來,強忍著心跳,道:“你往裡去,我躺外頭。”

史翠屏美目一睜,道:“燕豪,你真……我是說著玩兒的。”

李燕豪像沒聽見,道:“你往裡去。”

史翠屏剎時間臉好紅,搖頭說道:“不,我這床髒。”

李燕豪道:“你能躺我也能躺,快往裡去吧,再歜擱天都亮了。”

史翠屏道:“燕豪,你真……”

李燕豪道:“當然是真的。”

史翠屏一句話沒再說,脫了繡花鞋挪身往裡拉過了被子躺下了,她面向裡,都能聽見她的心跳。

李燕豪暗一咬牙,脫了鞋也上了床,他也拉過被子蓋上,他閉著眼心也跳得厲害。

廿多年來,這是他頭一回跟個女子同床共枕。

良久,良久,方聽史翠屏顫聲說道:“燕豪,我怕,把燈熄了好麼?”

李燕豪一橫心,抬手熄了桌上的燈。

屋裡,剎時一片漆黑。

不過,一會兒,史翠屏又開了口:“燕豪,我想起了韋莊的一闕詞。”

李燕豪道:“那一闕?”

史翠屏道:“江城子!”

李燕豪心裡一跳“哦!”了一聲。

史翠屏道:“韋莊這闕‘江城子’填得很妙,也很綺妮動人,你記得麼?”

李燕豪道:“記得!”

史翠屏道:“恩重嬌多情易傷,漏更長,醉鴛鴦,朱脣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接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是不?”

李燕豪道:“是的,一字不差!”

史翠屏道:“還有馮延已的一闕‘賀聖朝’——”

李燕豪心頭猛然一陣劇跳,他知道,馮延已的那闕“賀聖朝”,要比韋莊的這闕江城子,在描寫上要露骨得多,也更綺妮動人。

他還沒開口,史翠屏霍地轉過身子,太黑,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可以覺出她喘得很厲害。

“燕豪,把你的胳膊伸過來!”

李燕豪連猶豫都沒猶豫,便把胳膊伸了過去。

他覺得出,史翠屏枕在了他胳膊上,一個如棉嬌軀偎得他緊緊的,在他耳邊嬌喘,吐氣如蘭。

“燕豪,你說咱倆現在像什麼?”

李燕豪閉著眼,忍著心跳,道:“夫妻!”

史翠屏“嗯!”了一聲,話聲夢囈般:“誰能說咱們不像夫妻。”

又過了一會兒,史翠屏道:“你讓我躺會兒,是讓我合會兒眼養養精神,現在我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你呢?”

李燕豪現在激動得厲害,可是他還忍得住,他不願作違心之語,道:“我也是。”

忽然,史翠屏在他耳邊吃吃笑了。

想想,李燕豪也笑了。

兩個人都在笑,可是又不敢把聲音放得太大,於是乎,人顫,床顫,那勾著紗帳的一對銅鉤,直晃。

半晌過後,史翠屏不笑了,她把一張燙燙的嬌靨埋在了李燕豪脖子裡,低低說道:“燕豪,咱們能不能算一夜夫妻?”

李燕豪道:“應該算了!”

史翠屏道:“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是不?”

李燕豪“嗯!”了一聲。

史翠屏道:“今夜若在當年,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交給你。”

李燕豪道:“我一樣的感激。”

史翠屏道:“我好恨,燕豪,我又想哭了?”

李燕豪找不出話來安慰她,只有把自己的胳膊緊了緊。

史翠屏“嚶嚀!”一聲,急道:“燕豪,你要……”

李燕豪道:“翠屏,你我已經算是夫妻了,還有什麼好恨的,還有什麼好哭的!”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旋即說道:“是的,同床共枕,這不是夫妻是什麼,我夫復何求?心願應該已經了了!燕豪,睡吧,咱倆都睡會兒。”

李燕豪道:“你先睡,你睡著了我再睡。”

史翠屏嬌軀一擰道:“不,咱倆都睡,誰也別等誰!”

李燕豪胳膊又緊了緊,沒再說話。

在這種情形下,一夜都嫌短,何況是一個多更次。

天亮了,屋裡已有了光線。

李燕豪看看身邊的史翠屏,一張臉埋在他脖子裡,那雪白的耳根,如今是紅紅的,此情此景就是鐵石人兒也動心。

李燕豪心裡難忍蕩漾,忽聽史翠屏低低說道:“閉上眼,不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