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子

少年拉緊韁繩,馬蹄狠狠踏在地上,塵土飛揚。

「慢著——」他一揮臂,對著斐一的馬車喊道:「這裡的人全都不許走!」

執劍回身撩開簾子,對斐一稟報導:「陛下,是偃國太子。」

標誌性的紅衣,一看便知是偃國的少年太子,偃師。

斐一凝神等著馬上少年繼續說話,暗暗想道:他們還是太小看偃國了,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偃都先落腳,再從長計議。

沒想到,偃都居然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還先發制人在城門口將他們攔下。若是連城都沒進,就被趕了回去,斐一覺得自己可以一頭撞死在偃都城門了。

但,他們讓太子偃師親自來攔人,就說明——

十七歲的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火紅的冠服上綉了騰飛的鳳凰。滿頭青絲用一根發帶高高束起,胯下駿馬躁動地踏步,那把烏黑的長髮也抖動著在空中撒成墨色的瀑布。

眼梢上挑,鼻樑挺直,高傲又矜持地看向斐一的馬車。顧盼之間,眸中神采像一把熱烈的火。

挑釁地盯著那馬車的簾子。

與其說是鳳凰,他更像隻孔雀。

城門的護衛急忙單膝跪地:「參見太子殿下!」

「孤收到通報,有不法之徒偷運私造兵器入偃都,這裡的馬車,都給孤留下。」他把馬鞭在手中捲了幾卷,抱臂居高臨下地說道。

這個理由實在站不住腳,私造兵器光明正大地走城門?這稀稀拉拉的三五輛馬車,能藏幾把刀?況且,這也值得偃國太子親自來盤查,底下人是都死光了?

但重要的不是理由如何,而是把她斐一逼得自亮身份。

斐一倒是鬆了口氣,想逼她,想給她下馬威,反倒說明偃國是有心思談判的。不然,假裝不知道,直接將他們連人帶馬扔出城便好。

城門守衛還在犯傻,對偃師稟報:「殿下,這批人馬屬下都查過了,沒有可疑……」

「哼,沒有可疑?」偃師一挑眉,長鞭直直指向斐一的馬車:「這一輛呢?」

「這……裡面坐的是女眷,屬下不好察看。」

「你不好察看,孤親自來。」偃師翻身下馬,疾步走到馬車前。

馬車內,執劍一手放在腰間劍柄上,對其他侍衛低聲命令:「準備護駕!」

「哎——不必這麼劍拔弩張的。」斐一按住執劍,巧笑嫣然,對馬車外揚了揚下巴:「他就是想讓朕在偃都百姓面前丟一遭臉,怕什麼,看朕的。」

執劍被她按住的手腕陡然失了力氣,長劍「唰」地一聲掉回了劍鞘之中。對上氣勢洶洶的偃國太子,她杏眸中流光溢彩。

但目光中,沒有他的影子。

她沒有害怕,她沒有躲到她的身後。他們的女皇,不需要他的保護——

偃師站定在馬車前,伸出手就要一把扯開簾子。

「……!」

一隻白晰的纖纖素手搶先一步從馬車內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低頭看著那隻手,再恍神,一個身穿月白長裙的清麗女子走了出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隨意闖女兒家坐的馬車,不太好吧,太子殿下?」

她抓著他的手,嘴角噙著笑,清新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偃師感覺自己的身子反射般彈跳了一下,冷哼一聲甩開了斐一的手。

他用的力氣很大,斐一險些被掀倒在車內。執劍急忙從身後扶住她,這麼纖弱的一個人,偃國太子居然就粗魯地推開。

他攥緊拳頭,眼中滿是敵意。

但心底深處,生出一種狡猾的安心。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個狡猾的人,從大人那偷走了她身邊的位置,依然不肯滿足。其實,他早就沒資格顧影自憐。其實,他怕她發現,他根本不值得憐惜……

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感到安心,但執劍不敢深究。

這種安心,在斐一沉睡他駐守在床邊時出現過;在她被賊人襲擊,他挺身保護時出現過;也在她和君後不歡而散時,出現過許多次。

可能正是因為他其實清楚,才更不敢去想。

——怕揭開那層紗,看到的東西太過醜陋。

斐一沒放在心上,安撫地在背後拍了拍執劍,繼續說道:「怎麼,難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裡面坐的是誰,也要硬闖?就算毀了無辜女子的清白名聲也不在意?」

偃師臉黑得像鍋底,一雙長眉緊緊扭在一起,幾乎發飈,「胡言亂語!」

他自然知道裡面坐的是斐朝的女皇,但他沒想到她這麼膽大,直接走了出來。也沒想到,那個手腕狠辣暴戾出名的斐一,居然這麼年輕,也甚是沒有威嚴。

態度不由帶上幾分輕慢和不屑。

「那就無需多言。」就在偃師發怒前,斐一又收了笑容,正色道:「太子殿下親臨,想必已經清楚了朕的來意。」

「斐朝斐一,求見偃國皇帝陛下,共同商討對策以平西北之亂!」不卑不亢地說道。

她挺直腰桿,姝色無雙的風姿展露在偃都百姓眼前。白色長袍上綉著展翅的白鶴,在風中襯得她如乘雲踏月的清仙。從容不迫地掃視過眾人,眼梢的風情,似無情又多情,欲罷還休。

配上她,下流也成了風流。

嬌柔如桃花的五官鍍上一層凜然的光,似沾了水的柳條,柔中帶韌,折不斷,扯不爛。

唯打在身上,很疼。

聽到是鄰國的皇帝親自來了,四周圍觀的百姓像炸了的馬蜂窩,交頭接耳稀罕地瞅著斐一。她扛著千萬束灼灼的目光,從馬車上走下,侍從急忙跪倒在地給她當人肉腳蹬。

「……」斐一險些破功。

真不想踩,但是要在偃國太子面前裝樣兒,只能忍著蛋疼踩在他軟綿綿的後背上。在心裡駡了這個太過『自覺』的侍從一頓,真是沒事幹找踢。

其實和偃師嗆完聲她就慫了……

完全是靠著氣勢在撐,一直在腦中想著江之鄴凶巴巴的樣子。但那個人是發自心底的凶,她可是裝出來的。

還好偃國太子把她甩開了,不然他肯定能發現她手心裡全是冷汗……

偃師眯起眼,用鞭子柄在手心緩緩敲著。

果然是那個暴戾專治的斐一,居然能忍下他的步步緊逼……

兩個人互不相容,針鋒相對。

紅衣少年正要開口,突然從他的背後竄出兩個糯白的小團子。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姑娘,衣著精緻,長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古靈精怪模樣。

斐一還以為是年畫上的小童子跑了下來。

「這就是那個斐朝的皇帝陛下!」小男孩一個飛撲跳上偃師的後背。

「本公主也要和她說話!」小女孩緊隨其後。

異口同聲:「太子姐姐!」

清脆的童聲回蕩在城門口,死寂蔓延著,彷彿還能聽到「姐姐」兩個字的迴音。偃都守城護衛無言地低下頭,百姓也都默契地停下了絮語。

偃師身上,彷彿「騰」地一聲冒起青煙。

「……」

姐姐?

斐一揉了揉眼睛,驚奇地瞅著暴怒的少年。

少年如玉的額角青筋直跳,胸膛劇烈起伏。一手抓住一個小團子,從自己身上扯下。

怒吼:「——不許叫孤姐姐!」

這、這是個姑娘?難不成……偃國和她斐朝一樣,要女子登基?面前的少年太子,其實是個女扮男裝的花木蘭 ?

但偃師長得脣紅齒白,胸口可是一馬平川。就是眉宇間,也是英氣俊朗的,喉結突出,哪有女氣?

……若是女子,那這女扮男裝也太完美了一些。

偃師像是察覺了她的想法,猛地轉頭,死死盯住她。

斐一有些尷尬,打著哈哈想要圓場:「呃,朕想,這應該是在誇殿下風采無雙勝過女子,哈哈……」

「殿下的確霞姿月韻,若是女子必定沉魚落雁,令百家男兒爭破頭……」可不是嘛,仔細一看眉尾還有硃砂痣,簡直可以和國師一拼美貌了。

來喜:陛下你別說了……

少年脣抿得死緊,咬得血色盡失。臉頰卻像薄薄塗了一層胭脂雲,咬牙:「孤——是男人!」

身後的馬尾辮都因為怒火在微微發抖,瞪著斐一的眼角泛紅,似乎有點點星光。

剛才淩厲的姿態,一下子變成了虛張聲勢的貓咪。

她不是那個意思……

斐一默默移開視綫。

——哎喲,好凶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