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
第二十一章 報恩宴 種瓜得瓜
多日來的憂慮、驚怒、迷惑與悒鬱,多日來的血腥暴戾,殺戈與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有如撥雲翳見明月,也像自一場可怖的夢魘中醒轉,而醒轉之後,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躍蓬勃的生機——“青龍社”在燕鐵衣的領導下,群策群力,終於掃除了那個居心險惡,意圖蠶食“青龍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將覆蓋在“青龍社”前途上的陰影幻散淡滅……。
但是,複雜繁異的江湖,有如一望無垠的大海,它包羅萬象又變化無窮,它平靜,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單膝,熊道元替燕鐵衣脫下足上軟靴,邊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麼說也只好應付一下……”
燕鐵衣閉著眼道:“要不是他誠意相請,我根本也不會來,你知道,我最煩的就是這一套,主人太過慇勤了,對作客的來說,也並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雙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請魁首喝杯茶,潤潤喉。”
接過茶,燕鐵衣淺啜一口,道:“今天的場面,可真熱鬧,只不過太吵了,到現在耳朵裡還覺得嗡嗡作響,要是叫大領主來,或許他能適應這個調調!”
到床下取出一雙輕便布鞋放在燕鐵衣腳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邊,看魁首興致蠻高,還不住和胡大官人評論臺上的戲子那個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鐵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壽之日,對我們又如此禮遇尊隆,就算心裡再不耐煩,表面上也得裝做歡愉無限之色,這不光是禮貌,也叫主人不至掃興……”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這一天過下來,腰痠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過,我卻不覺得什麼,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鐵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熱鬧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歡清靜的人來說,熱鬧就是一種痛苦了……”
熊道元聳聳肩,道:“我覺得人活著嘛,日子要過得有聲有色才算沒糟蹋了光陰……”
放下茶杯,燕鐵衣道:“其實,恬怡寧靜也是一種自得其樂的享受——當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這也是不可相強的事。”
熊道元低聲道:“明晚,胡大官人還請魁首過去吃飯,魁首去否?”
燕鐵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飯局——?”
燕鐵衣道:“到我們離開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辭謝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個哈欠,燕鐵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輕輕退下,熊道兄出門後又把門兒掩上了,燕鐵衣穿著鞋過去將門下閂,回來又將剩下在杯中的殘茶一口飲盡,伸了個懶腰,正待把油燈剔少,卻驀然抬頭注視窗口,以一種冷淡厭倦的語氣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打什麼主意,我告訴你,最好你另挑對象方為上上大吉!”
隔著灰白的窗紙,果然有人影一閃,接著響起了幾聲輕悄悄的啄剝聲,傳進來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問閣下可是燕大當家?”
微微一怔,燕鐵衣沉聲道:“我是燕鐵衣,你是誰?”
人影貼在窗邊,聲音更透著緊張:“燕大當家,請啟窗放我進來,我有緊要大事密稟,我不能叫人看見我在這裡,而且逗留時間也不能太長——。”
燕鐵衣閃向窗側,拉開橫栓輕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個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經十分俐落巧快的翻進房來!
打量著眼前的人,燕鐵衣覺得有些面善,卻一時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以及拉扯得上什麼淵源——這是個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了,臉形瘦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這人的鼻樑,鼻樑中間凸出了一節環骨,看上去,他的整隻鼻子便顯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勻感了。
這人一見燕鐵衣,立即單膝點地請安,狀極恭謹:“燕大當家,你老想是不記得小的我?我姓叢,單字一個兆,匪號人稱‘小無影’,我的家兄曾經——”
恍然大悟,燕鐵衣一手將叢兆扶起,點頭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賽燕子’叢鴻的老弟叢兆,七八年沒再看見你哥倆了,尤其和你少親近,一時更不易認出,當年我們也只才見過兩三次面吧?”
叢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謁見過大當家的兩遭,而且時間甚短,大當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詢之後便辭離了——。”
燕鐵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叢兆忙道:“託大當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從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當家救下之後,一條腿業已成殘,那時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問世事了……”
燕鐵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條漢子,記得那年在‘百刃莊’恁多好手的圍攻之下,混身浴血,傷痕纍纍,猶咬牙死戰,堅不認敗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強硬朗的模樣,猶尚歷歷在目……”
叢兆恭謹又感恩的道:“全虧了大當家將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於危難,才使家兄不受亂刃分屍之災,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載德之時……”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必說這些客氣話了,過去老久的事啦,對了,你來找我,總不會是為了提一提當年的那樁遇合吧?”
閃到窗前叢兆極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張望了一下,然後一又轉了回來,神色異常凝重……
燕鐵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時示意叢兆也落坐,他平靜的道:“你放心大膽的說吧,有什麼事,我會替你擔待,再說,我坐在這裡,任什麼人接近到房外丈許之內,都逃不過我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