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
駱真真悒鬱的道:“只好任其發展下去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勝負之分仍未可斷言,江湖上的明爭暗鬥,形勢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好好壞壞,朝夕轉變,現在的情況也並不就是絕對的表現,說不定還會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強笑道:“再說,燕鐵衣與他的‘青龍社’不錯是很厲害,很凶悍,但是,我們‘大森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們同樣也有我們的基礎和實力,如今情勢的變化,只是和我們最初的判斷稍有出入,尚不致影響到根本大計,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劃,小心從事,未來的勝利仍可預期——”
心裡嘆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當然……當然……”
駱真真眉兒微顰的道:“小郎,你怎麼好像沒有精神的樣子?”
燕鐵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鬥,要死人,我的心全涼下半截兒了,那裡還打得起精神來?另外,我也怕因為這一打,影響到我的差事……”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又不是叫你去衝鋒陷陣,你有什麼好顧忌的!除非我們‘大森府’叫對方掀了底,也絕不會牽涉到你的差事問題,真是膽小如鼠!”
燕鐵衣委屈的道:“我沒見過那種血淋淋的場面嘛,我更不愛去殺人,我不喜歡這些暴戾殘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飯吃,作作事才有糧嚼,這,也不算是膽小如鼠……”
又好氣又好笑的頓頓腳,駱真真道:“說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來撞我?”
燕鐵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聲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
窒了窒,駱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別看人長得夾生,又面嫩怕羞,說出些話來有時卻頂得聽話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個字來……”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對你不敢——”
駱真真眼波一轉,笑道:“算了,我也不會記著……”
謹慎的,燕鐵衣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小姐,老爺不會找你吧?”
一瞪眼,駱真真道:“爹找我幹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麼?你不喜歡我在這裡?”
急急搖頭,燕鐵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會有半點這種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可以教我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處在一起……”
臉兒驀然奇異的一熱,駱真真情不自禁的衝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鐵衣慌張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很願意大小姐經常來教導我,指點我……”
沉默了一會,駱真真的聲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燕鐵衣納悶的道:“一位老孃親,再有個哥哥,就是這樣,因為我在家裡是麼兒?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駱真真輕輕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親沒有?”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歲,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娶親,因為……因為我哥哥天生有點遲鈍,人比較痴呆,除了下力的事別的全幹不了,要娶媳婦,難……”
“哦”了一聲,垂下目光,駱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親,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鐵衣怔怔的問:“我有什麼苦的呢?”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兄長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親呀,你家鄉沒這個規矩?”
燕鐵衣也笑了:“我一時沒想到這上面去,其實也沒什麼,我年紀還不大嘛,再等個三五年也沒關係,何況,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該娶媳婦的時候我哥還沒娶,家鄉的尊長族親也會答應我先成親的,因為我哥哥的情形與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這一點,鄉裡的老輩尊長都還通情達理……”
下意識的,駱真真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這就好了……”
迷惘的,燕鐵衣道:“大小姐是說?”
猛然一驚,駱真真立即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了語病,她心兒驟跳,全身燥熱,趕忙板起面孔,一本正經的掩飾著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說,這就不至於耽擱你自己的青春年華了,這個意思你還聽不出來?真是迷糊!”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我懂,我懂。”
駱真真有些兒怔忡的望著前面樹枝上的一片葉子,目光是矇矓又茫然的,她在問她自已,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確實存有一種什麼樣的企望,蘊育著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對這名純潔的,篤實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個長工,一個僕役而已,僅只來到這裡五六天,也只認識了五六天,這麼短促的時間,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她真會對他發生某一類情感的傾向?這未免有點不倫不類,有點匪夷所思,怎麼陪襯得起來,比較得起來呢?這是可笑的,難以令人置信的,不,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麼?
“大小姐……大小姐……”
像來自雲霧裡,來自遙遠的天外,燕鐵衣的聲音迷迷濛濛的響在駱真真耳邊,悚然打了個冷顫,駱真真如夢初醒,頓時面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
身邊燕鐵衣驚疑的道:“大小姐,你怎麼啦?忽然悶不哼聲,坐在那裡就像中了邪一樣,一雙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點不動——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駱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說,我好端端,那有什麼不舒服來?”
撫著心口,燕鐵衣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眉開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剛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窘迫的道:“亂講,我那裡在想心事!”
拍著手,燕鐵衣道:“這是大小姐自己說的——只要一個人靜著不動,眼睛定視一點,卻又茫茫然視同不見的時候,那這人,一定是在想著心事了,大小姐剛才便是這個樣子,我猜對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意道:“別嚷,嚷著,你全和個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鬧,一點大人味也沒有!”
燕鐵衣偏著頭,笑得好天真可愛:“我猜對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