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七
燕鐵衣道:“你現在做接應,於圈子裡偵查他們動態機密的工作,比你做任何其他的事都更為重要,若叫你直接參與行動,則未免得不償失,有些捨本逐末了!”
叢兆沒有再堅持,他低聲道:“大當家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燕鐵衣搖頭道:“尚不能斷定,總要選擇一個有利的時機,我會密切注意任何可供運用的空隙,不過,也就在這一兩天內便須行動了,對我來說,潛伏在此的每一寸光陰都是迫切的,都應該充分發揮盡致,只要是對‘大森府’有打擊作用的舉止,我都會毫不放鬆,傾力而為!”
嘆了口氣,叢兆道:“如今,大當家業已是將此地搞得人心惶惶,神鬼不安了……”
深刻的一笑,燕鐵衣道:“這才只是開始,叢兆,僅僅才是開始而已。”
在叢兆的靜默中,他又道:“從此之後,我敢斷言,‘大森府’必將一日數驚,慘禍連連——直到他們精神崩潰,意志渙散,打消了侵犯‘青龍社’的企圖為止,否則,遲早‘大森府’要在最後頹倒,我會以最大的努力,運用任何可能的手段完成這個願望?”
叢兆苦笑道:“以大當家的一身本事來說,像這樣隱著幹,‘大森府’可真是要吃大虧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叢兆,你似乎有些不忍心?”
叢兆坦然道:“回大當家的話,這是一個感情上的反應問題,無論‘大森府’有些什麼不對,理直或理屈,我總在這裡可混上好一段日子了,人嘛,免不了多少有點念舊,雖然‘大森府’與大當家的你比較起來,大當家的在我心目中份量要重得多,而且依情依理我也絕對會站在大當家的這一邊,但眼看著他們一步一個坑的往裡跳,心裡頭也好不惻然,不過呢,這也只是我放在心中的感觸而已,大當家千萬可別以為我會再生二志,人情嘛歸人情,事理嘛歸事理,該怎麼做,我仍會怎麼做,斷不會因為我自家的私下情盛作祟而影響了根本大計……”
燕鐵衣微笑道:“我不怪你,換了我是你的立場,我也會與起你一樣的感觸,叢兆,由此可見,你是個性情中人,也頗理智——但話又說回來了,選定了那一邊,就得有始有終,永遠站在那一邊,正如你所說,人情歸人情,事理歸事理,你的痛苦我明白,不過這也正是你與令兄義氣的表現,你們的做法是正確的,叢兆,‘青龍社’更不會虧待你們!”
叢兆真摯的道:“只要大當家能以諒解,我兄弟兩個便效力至死,也毫無怨言了!”
燕鐵衣側視叢兆一眼,笑道:“以後,你的定力仍須加意磨練。”
呆了呆,叢兆忙問:“大當家,莫非我有什麼地方不夠穩!”
燕鐵衣正色道:“不錯,以今天的情形來說吧,你同崔玉崗、石侃兩個人過來追搜凶手,一見到我,眼睛便不停的往我臉上轉,這是極易啟人疑竇的事,幸而他們做夢也不會朝我身上連想,否則,萬一遇著個有心人,你這樣不經意的疏忽便很可能露出破綻,引起懷疑了……”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叢兆惶愧的道:“該死該死,大當家,我一定是情不自禁,連自己也不覺得便老是朝大當家臉上望過去了,我記得在見到大當家的時候,心裡存著老大的疑惑——不知今天的這件事是不是大當家乾的?當時又不能問,心裡想著,約莫不知不覺總是朝大當家臉上望了,可是,說實話,我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燕鐵衣輕輕道:“若叫你看出我的心事,別人也就能猜中幾分了!”
叢兆道:“那時,大當家的模樣,完全是‘張小郎’應有的神情,怕兮兮,驚楞楞的,看在人眼,簡直……呃,小可憐一個,若非我知道底細,如果有人指出大當家真正身份來,我不以為他發了瘋才怪!”
燕鐵衣一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便裝——幹一行,使得做一行。”
叢兆道:“不但像,當家的,你幾已和你所扮的‘張小郎’融為一體了,大夥面前,你是‘張小郎’,私底下,你又是‘青龍社’的雙龍頭,有時,在大庭廣眾之前看著你,連我自己也在懷疑,你到底真正是那一個了?”
燕鐵衣有趣的道:“真有這麼玄法?”
叢兆忙道:“簡直天衣無縫,像透了!”
站起身來,在黑暗的房中踱了幾步,燕鐵衣道:“有關駱志昂失蹤的事,府裡到現在尚未起疑吧?”
叢兆道:“還沒有;不過照平常的情形說,這位荷花二少幾天不回家雖不會引起府裡疑慮,但若府裡事情出多了,恐怕他們很快就會連想到這上面來,換句話說,駱志昂失蹤的事,他們將要比我們預料的時間發現得早!”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駱志昂失蹤的事情,早點被他們知道或晚點被他們知道,是否有很大關係?”
燕鐵衣道:“沒什麼,主要的是讓他們自己發覺比較有利,一則更增加他們的驚惶不安,二則叫他們越陷迷離之境,三則,‘大森府’對‘青龍社’的手段與力量也就要大大的顧慮忌憚了!”
吞了口唾液,叢兆道:“如是……呃,府宗不肯妥協,大當家會不會真個‘撕’了他的寶貝兒子?”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老實說,不會。”
叢兆又驚奇又納罕但卻如釋重負的道:“真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因為他的兒子在這整個事件裡並沒有錯。”
抿脣一笑,這位梟中之霸又道:“但是,我們做出的姿態卻必須叫他相信我們這麼做——如果他堅持不肯放棄主見的話!”
叢兆道:“我想他是會相信你們將這麼做的,因為連我也相信了,大當家昨天所表示的態度,倒真叫我替那位荷花少爺捏把冷汗……我一直在想,在擔心,如果府宗受激而怒,引起反效果,大當家那還能輕饒了他的兒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叢兆道:“現在知道了,但大當家若不說,我絕不敢往這上面想……”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人的嘴巴說得硬點,也能替自己打氣,甚至對你,我也不能表示自己已軟了心,叢兆,以後你會知道,有些時,我也是相當寬厚仁恕的。”
叢兆笑道:“大當家一向寬於待人,這是我們都曉得的事。”
燕鐵衣道:“並非‘一向’,而是‘有時’,其中有所分別,你高帽子不要給我亂戴。”
二人又低聲談論了一會,然後,叢兆辭去,像來時一樣,那麼謹慎,又那麼輕巧靈便的匆匆消失於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