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一六

帶著點怪異意味的一笑,公孫大娘道:“你這人非自負,我看得出來,你是屬於那一類型的人——剛強、果斷、勇猛、殘忍、冷靜,而且,膽大如虎!”

燕鐵衣道:“我也不一定有這麼完美。”

公孫大娘道:“讓我猜猜你是誰,好嗎?”

燕鐵衣聳聳肩,道:“可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從偏著臉,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孫大娘此刻的神情,絕不似一位五十歲可稱之為“老”的婦人,她更像是一個俏麗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輕,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歲?或者二十一、二歲?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練老辣,卻和你的外表絕然不襯,你這樣的年紀,居然已有這麼深湛的火候?你能獨力狙殺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解決了孟皎和黃丹,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機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齡和你這樣純真的外表,但是,事實上卻又確然是你幹的,普天之下,有誰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孫大娘溫柔的道:“是的,燕鐵衣。”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很聰明,反應更快。”

眸瞳中閃過一抹淒然的神色,公孫大娘緩緩的道:“但是,卻太遲了!……”

燕鐵衣心裡有些難過的道:“我也覺得遺憾,公孫大娘,但我沒有選擇。”

點點頭,公孫大娘道:“我可以瞭解你的處境。”

舐舐脣,燕鐵衣道:“公孫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測,尤以輕身之術,聞說更有獨步之處,你可以奮力一搏,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機會……”

公孫大娘黯然一笑道:“對你,燕鐵衣,我在來此之前,已有過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淺,我已大致心中有數,曾有一個生平挈友向我提過忠告,叫我切莫與你單打獨鬥;這位摯友對我所具有的功力瞭如指掌,同時,他在三年前也親眼目睹過你的本領,他告訴我,說我不會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氣粗厲不雅,但私下卻實則極度嫻靜明理,閨秀大家之風,恍同兩人,於是,他口中道:“你沒試過,怎就氣餒?”

公孫大娘苦笑道:“我沒挨刀,也可預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實總不能以空談或驕言去改易,燕鐵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時間,但是,我不會怪你!……”

頓了頓,她又道:“而這個結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則,你不會冒險!”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不習慣退縮,公孫大娘,勝敗其次,盡力而已。”

公孫大娘傷感的道:“埋骨於此,至少也比曝屍荒野要好……”

燕鐵衣道:“還不一定。”

公孫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會有太多違反常規的奇蹟——尤其奇蹟不會在我身上降臨,我自己知道,我並不算個好人,難邀上天如此寵護……”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鐵衣憾然道:“公孫大娘,你不該有這個習慣——喜歡花,更喜歡親自採拈清晨沾著露水的花,否則,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幕了,至少,暫時不會有。”

低喟一聲,公孫大娘道:“花瓣是純深無瑕的,它紅的是霞,白的是雪,黃的便有如赤子之愛,它柔嫩而溫馨,帶露的花,更為清新嬌美,點塵不染;我喜歡這樣的花兒,它使我心中平靜安詳,感到恬怡,使我還相信人間世上總還有純深的真挈的東西存在……很可笑,是麼?你到了我這種年紀,或許可以體諒我這時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覺得自己心腔在收縮,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點狠勁也提不起,絲毫殺機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詳,一片平靜,一片柔和,就宛似在與某位多年友好共話家常一般,情緒上竟是如此的恬適無波……”

公孫大娘又晦澀的道:“好吧,燕鐵衣,可以動手了,我不希望耽擱你的時間,等著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檻了——我會試著掙扎一下,我們彼此,全不須客氣……”

燕鐵衣極快的望瞭望天色,道:“公孫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孫大娘黯然道:“我們——全是勢非得已。”

燕鐵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孫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著那個部位的;公孫大娘一滑三步,卻在那三步滑出以後幻術似的閃到了燕鐵衣的背後,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鐵衣背後一樣!

沒有回頭,燕鐵衣的短劍向後飛閃,一晃而過!

公孫大娘竟隨著劍尖的來勢輕輕飄出,彷彿她是被那股銳利的劍風沖蕩出去似的,而眨眼間,她手上的紫竹籃已罩往對頭頭頂。

燕鐵衣的木棍朝上指,卻又在上指的同時點到公孫大娘咽喉之前!

公孫大娘身形微晃,業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莖上——那麼細弱的花莖承受住她整個的重量,竟連稍稍彎曲的跡象也沒有,而風吹莖拂,站立其上的公孫大娘也跟著隱隱搖晃了。

於是,一抹冷電宛似來自九天,直取公孫大娘眉心!

就似一隻玄鳥般飛起,公孫大娘的左手紫竹籃飛翻,右手現處,一件七尺長的如指軟劍,已流燦生輝的暴指燕鐵衣!

燕鐵衣的短劍適時豎天。

“鏗”火花四濺,長蛇也似鋒利軟劍昂抬三尺。

狹長的黑影鋒刺裡神光莫測的敲向公孫大娘面頰。

公孫大娘的身影隨著木棍的來襲,居然“呼”的一聲順著棍的揮勢翻了一個空心轉,長劍筆直刺向燕鐵衣心臟部位!

這一次,燕鐵衣猝然矮身暴進,木棍猛掃,卻在勁風驟起之際幻成漫天棍影,齊罩而下。

公孫大娘就在狂風暴雨也似的棍勢中穿走遊閃,脫穎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卻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脫出的那個部位似的一閃刺到。

公孫大娘長劍硬迎,力磕敵人的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