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曲大哥沉沉的道:“這是一定了,弟仇兄報,兄恥弟雪,何況其中尚有一條性命的血債?如果姓燕的吃他們追上或圍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悶的口音道:“據海老大海公伯說,姓燕的也掛了彩啦,而且相當不輕,如今他雙目失明,身負重創,又在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裡,我看他能否逃脫頗有問題,更莫說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點,口氣也紮實了些:“趙五弟說得不錯,這裡地形複雜,崎嶇險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說姓燕的瞎著一雙眼,就連我們也難得摸清方向,他的確很不容易逃出我們大夥的追殺!”
尖細的嗓門道:“我們一共分成五組追攆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尋得相當仔細,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遠,曲大哥,我看,我們的希望還相當大!”
那曲大哥彷彿在端詳地形,他忽道:“走,哥兒們,往側北方再搜!”
步履聲響起,他們又像來時一樣快,匆匆移向側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叢掩遮著的燕鐵衣,直等那批人走遠了,方才謹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噓了口氣,靜靜的傾聽了半歇,然後,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劍”,敲敲點點的走下了這片微傾的小坡。
“青鶴教”那幹認凶們所說的話,他聽得十分清楚,心裡有著憤慨,也有著憂慮,另外還有點自嘲的嗟嘆——這個“青鶴教”,他甚至不曾聞過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鬆組合之屬,但眼前,這個三四流的稀鬆組合居然也大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殺””起他來了,而他不是別人,卻是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
這可真是一種諷刺,一種譏誚,那兩句俗話是誰說的來著——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這樣的被描述著麼?
非常遲緩卻非常小心的,他下了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著——邊在摸索中前進,他一面耳聽著每個方向所傳來的任何一種聲音。
荒野裡,石蟲鳴,有風拂,有草動,有不知什麼小動物竄掠驚躍時,所帶起的細碎聲響,另外,尚有樹葉枝在輕輕搖晃時,所傳出的簌簌聲。
前面,該有一片林子。
因為那陣簌簌聲頗為密集,不是單株或兩三棵樹木所能匯合成的音響。
燕鐵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視著,他一腳高一腳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蹌而吃力,但他希望這片林木能夠供給他暫時的掩蔽。
林木的氣息總是清新而帶著那種夾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涼陰寒的感覺,燕鐵衣一進來,便已知道他抵達了;用手撫摸著粗糙冷濕的樹幹,他曉得這片林子的密度不會太疏,除了枝葉搖晃的聲音更為清晰外,這裡的樹幹也相當古老了,大凡有著如此年代的樹木生長之處,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叢生的……
也只是剛剛喘了幾口氣,他已突然聽到林外左邊的另一個方位,有著疾勁的衣袂飄揚聲,與物點掠空而過時所帶起的風聲傳來!
燕鐵衣立時攀樹而上,摸到一條橫虯的枝拳縮著坐下,他的臉頰緊貼在樹幹上,“太阿劍”斜斜倚在肩頭;林子裡很黑暗,燕鐵衣明白一點,他看不見對方,但對方若想發現他,幾乎也是相等的困難!
有人撲進了林子,聽聲音,約莫也有十幾個。
在燕鐵衣霧翳般的視覺裡,忽然映顯出略略泛著暈黃的光亮,好像透過混雜的水晶厚片,去望向遠處的一團燈火一樣——糊而顫動。
他隱在樹上,毫無動靜,他曉得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於是,第一個傳入他耳中的聲音便是卓飛的:“操他的老孃,燕鐵衣莫非真個化成一溜煙飄走了?”
回答的人是賀大庸:“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必然逃不遠,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處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隨便一躲,我們便不容易發現他了!”
卓飛氣咻咻的道:“後山北麓我們幾乎全翻過來了,也沒見姓燕的鬼影,他還能跑到那裡去?”
賀大庸乾咳一聲,道:“說是搜得仔細,實則也不盡然,天太黑,誰知道他藏在那個不為人見的角落裡?我們反覆的搜尋,至少也能嚇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闖,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們再重來過,包能把他拎出來!”
卓飛暴燥的道:“孃的皮,上百條兩眼明晃晃的大漢,居然比不上一個瞎子靈光,說起來就是一肚皮窩囊,真叫人從心底冒火三丈!”
賀大庸宛似在打量著林子週遭,他低聲道:“卓老大,你可別學海家兄弟那樣魯莽,他們兩個簡直瘋了,頓著十幾個人漫山遍野的跑,一邊找,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咒,凶神惡煞似的活脫兩個癲痴,像這樣那能找得著姓燕的?人家還不早就聞聲隱藏起來啦?咱們慢慢來,一段一段的搜,總是希望比他們大些!”
跺跺腳,卓飛不耐煩的道:“我是怕夜長夢多,萬一吃姓燕的溜掉,我們就全慘了!”
賀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這個地方形勢如此個崎嶇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們明眼人都沒‘則’,他瞎了一雙招子,又能摸出幾多還?我敢說今晚若找不著他,明天一定圈他個穩的!”
卓飛咬著牙罵:“燕鐵衣這一次可算狗運亨通,叫他押對‘寶’了,我們他孃的真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財兩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噓一聲,賀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兩腳在胸口,人是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這果是歹毒,一提起來,我這滿心的怨憤,便漲得眼都泛紅!”
卓飛火辣的道:“你還只是傷了個徒弟,‘海氏三妖’卻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個半殘,我們請來幫場的‘長山雙雄’、‘淮南五義’、‘牛犢崗’白家兄弟,‘範家堡’範門四傑也落了個傷亡狼籍,一團淒慘,我還不知道事後怎麼向他們的友儕家人,或師門親朋去說;此外,光我們自己手下已損失了近二十名!”
賀大庸吶吶的道:“真是劫數啊,孃的。”
卓飛哼了哼,道:“還幸虧石鈺在這裡,沒放件走,這個狗娘養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場,替我們救治傷者,清理善後,要不,尚不知猶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賀大庸道:“對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鈺的兒子還給他?”
冷笑一聲,卓飛道:“不擺平這檔子事,不將燕鐵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著走,正好可替我們負擔醫療教治的工作,他兒子在我們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願,也只好縮頭湊合了!”
賀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兒子在我們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從命的替我們出力一天,他對他那寶貝兒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還重!”
獰笑一聲,卓飛道:“要不,他能這麼老實的聽使喚?”
賀大庸冷闆闆的道:“如果他還看得清楚,就應該死心塌地替我們賣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個挨刀的就是他,我們還得排在他後頭呢?”
卓飛嘿嘿笑道:“這個賣友背義的罪名,姓石的一輩子也拋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兒子,就必須讓我們拴著鼻子走,否則,他是永也別想抬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