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就那麼眨貶眼的功夫,燕鐵衣已越過了高聳的堡牆,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鍾馗”祁雄奎猛躍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聲撲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剎那,連串十一個空心觔斗急翻,而在這樣的翻滾中,漫天的金芒如雨,從四面八方噴飛罩過去!
這種食指粗細,長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銳後豐,通體溜滑,宛如一隻隻的金筆,它們有個名字——“釘妖筆”。
“釘妖筆”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攜有一百隻——插在圍腰的特製寬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條寬大的黑度鞘帶裡插滿了金條一樣。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餘隻“釘妖筆”,只見滿天金流,閃亮穿舞,銳嘯破空,掣掠飛騰,真有如八臂齊揮,又密又疾!
燕鐵衣身形尚未落下,後面飛掠穿射的“釘妖筆”業已呼嘯而至!
這一次,燕鐵衣不得不動用兵器了。
“照日短劍”的光華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濺酒著四射齊噴的瑩芒清輝,那參差不同卻無懈可擊的冷銳條線,形成了一幅映現於剎那的光紋組合的奇景,它們掩遮了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身影,撞擊上背後射來的綿密“釘妖筆”。
金鐵的碰撞聲清脆串連,像一窩風似的擠進了人耳,只見金芒激盪跳撞,四處紛散,而待到一切靜止,卻早已失去了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蹤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牆,神情憤怒的瞪著空茫茫的堡外鬆崗無語,他的手下們也緊跟著一掠到,尤一波大喊著:“堡主,姓燕的還帶著個累贅逃不遠的,我們快追!”
惡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轉身躍回園中,只剩下祁少雄與一干“祁家堡”的“教頭”們呆在牆頂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 ※ ※
夕陽西下。
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鬆崗,隱藏在崗腳一處十分幽僻的乾溝裡。
依坐在乾溝的溝堤上,熊道元的神氣更見不佳,他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呼吸粗濁,膚色越加黑紫,這片歇來,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心焦如焚,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現在,道元,你覺得怎麼樣?”
眼泡腫漲,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牽動著嘴脣,──啞啞的道:“熱……魁首……熱得很……燒在心裡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來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還有什麼其他難受?”
熊道元非常艱辛的轉動著舌頭,似是舌頭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著風箱,“呼嚕”“呼嚕”的,嗓門嘶啞得恍如掖著把沙:“眼睛……魁首……趙發矇矓了……看什麼……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還能……挺著兩條腿走幾步……現下……現下卻軟塌塌……抖索索的……連站也……難了……”
用力喘了幾口氣,熊道元掙紮著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費力……胸口……似是叫什麼……壓著……不噁心了……但腦筋似是……變得麻木啦……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彎來……要想好一陣子……才能體會……”
燕鐵衣輕輕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說法,那‘小癩珠兒’的毒性得二十四個時辰才會發作日來,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發前的先期徵候而已,沒什麼關係,時間還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遲延了好一會,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搖搖頭,用濃重的喉音道:“魁……首……看這……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鐵衣厲聲道:“胡說八道,只這麼一點小不舒服,中了一隻小蜘蛛的毒,你就擺出這一副窩囊像來,也不怕丟人現眼?真是不成氣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脣嗡合著:“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難受……啊……這副皮囊……被弄得……翻來覆去,折騰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時睜大眼朝外……望……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見了……陰曹……索魂……的牛頭……同馬面啦……”
燕鐵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氣的叱喝道:“簡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只叫這麼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見鬼起來了?你平時經常自誇英雄好漢,你可曾看見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似你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長長吐了口氣,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總有死……但……但我卻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死法啊……”
燕鐵衣怒道:“混帳,誰說你會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條漢子,絕不會就這麼叫一隻蜘蛛送了終的!”
痙攣了幾次,熊道元腫漲烏紫的面孔扯動著,他吶吶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誆我吧?”
燕鐵衣道:“我幾時誆過你來?”
十分辛苦的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麼我有時……會看見……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時……還好似……和那一對……老夥計……牛頭馬……馬面朝了相啊……”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放你的渾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蝕影響視覺,遭了輕微損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叢生了是可以預見的,再加上你心裡恐惶不安,有種驚悸的壓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了。”
熊道元軟弱無力的垂下了頭,就像要斷氣一樣沮喪的道:“但願,是像魁首……所說的這樣……我……我就安心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勢,真沒出息!”
望瞭望天色,他又接著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細聽著——本來我想帶著你馬上離開此地,去找個郎中替你療毒,但似你中的這種毒性,必然十分特異難治,一般的草藥郎中只怕不會有絕對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個機會去見一個人,她可能會曉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藥拿給我——現在我尚不敢斷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時帶你另尋派良醫設法施救,在我前去會見那人的時候,不一定將發生什麼變化,我想這只是我過慮,但不論屆時發生任何枝節,我自信有法子應付,你目前的責任只是在這裡休歇,什麼事都不準管,便是聽到什麼異狀也不準現身探查,你明白麼?”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鐵衣道:“好了,就這麼辦,不用多說了,你歇著吧。”
熊道元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著,他那張腫眼變形的大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映在夕陽嫣紅泛紫的餘暉下,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鐵衣也閉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費神假寐,實際裡,他現在的心緒比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