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三
第八十一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鷹翼巖”是一塊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岩,兩側伸展,中間昂突,看上去,確有幾分雄鷹展翼的樣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嶺”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卻偉壯的矗立著,帶著一種鐵錚錚的崇高味道。
由“鷹翼巖”仰眺“大荒嶺”,便更覺“大荒嶺”的險峻削厲,蒼莽森鬱,是那樣懾人的,俯視著平齊嶺脊之下的大地,而“鷹翼巖”也就越加渾然挺拔,遨翔欲飛了。
這片山坡也是氣氛蕭煞的,蕭蕭的黑松林,蕭蕭的風,蕭蕭的長草迎風吟泣,面對著一條並不太寬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鐵衣一直默默沒有出聲:冷凝綺坐在幾步外的另一棵鬆樹下,也一樣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幾近冷寞,但她顯然在沉思,在忖想著什麼,偶而,她的眼光瞥過燕鐵衣的面龐,也時時像是不經意的注視著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鐵衣並沒有向冷凝綺探詢來這裡的目的。他謹守他的諾言,只要冷凝綺不打逃走的念頭,不有意迴避他的視線,他就不願過問甚或幹預對方的行動,這一個月的期間,他將給予對方最大的自由。
他們是晨間抵此的,大約也就只是天剛亮的時候。現在,卻已接近黃昏了。整天的枯坐與等候,燕鐵衣相信冷凝綺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推測過冷凝綺的意圖,反覆思量,層層抽剝,如今,他不敢確定到底是那一項,但卻已有了範圍。
忽然,冷凝綺的目光註定在燕鐵衣的臉上,她輕輕的開口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安詳的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吃吃一笑,冷凝綺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著我所要做的事?”
燕鐵衣道:“不錯,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麼。”
冷凝綺道:“現在可已有了一個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著,燕鐵衣道:“已有了一個範圍,但卻不能肯定是那一項。”
嫣然笑了,冷凝綺道:“為什麼不問?”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想問。”
冷凝綺道:“為什麼不想問?”
燕鐵衣悠閒的道:“因為這並不在我們的協定內容之內,你不逃走,不規避,就算盡到了本份,其餘的事我無權,也沒有興趣幹預!”
冷凝綺道:“如果我願意告訴你?”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著頭,冷凝綺似笑非笑的道:“大當家,老實說,我對你相當失望,同樣的,對我自己也相當失望!”
燕鐵衣微挑著眉道:“又是什麼事使你生起這樣的感觸?”
冷凝綺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論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興趣似的,對你而言,我似乎並沒有一點值得探索的價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這種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說,我還不該對你、對我自己都失望嗎?”
燕鐵衣笑道:“每個人的個性、觀念、處境全不相同。冷凝綺,或許有很多人對你抱著莫大的興趣,你本人及你那些傳奇性的,帶著濃重桃色意味的風流韻事,都有新鮮刺激的成份,他們會樂意甚至迫切的追探與注視;但我卻不喜歡這一套,明白的說,我已是十分厭煩了,我自己的雜俗事務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勁來對你的一切過於關懷,再說,你那些傳聞軼事,在我眼裡看,不僅跡近瘋狂,更且荒唐,沒有絲毫經驗上或世道上的價值存在,平淡中帶著浪漫,膩味得很!”
冷凝綺不快的道:“那麼,連我這個人,也不值你大當家的一顧嗎?”
燕鐵衣表情古怪的道:“怎麼個‘顧’法呢!我倒有點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綺道:“你不要裝糊塗!”
燕鐵衣聳聳肩,和顏悅色的道:“我可能說不上聰明,但也不至於故意裝傻。的確,對你話中的意思,我有點揣摸不定,也有點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綺火辣辣的道:“難道說,你無視於我的過往,也無視於我擺現在你眼前的胴體?過往是虛無的,而我的身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燕鐵衣有一剎那的怔愕,他隨即失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冷凝綺,你誤會了,因為你並不瞭解我!”
哼了哼,冷凝綺道:“少在這裡假裝正經,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強豪巨擘,財勢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個離得了這種調調?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樣都是像聞腥的貓,以你來說,表面上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骨子裡,還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點子來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你卻是以何為依據下此斷論的?”
冷凝綺道:“我不用依據,男人就是那種毛病,十個人裡有九個人愛好這一套,剩下的那一個便是假正經、偽君子!”
燕鐵衣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過份偏執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發乎情、止乎禮的更是不少;異性間的交往愛悅,只要順應自然、不悖倫常,按照道德規範來進行,便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你若統稱為假正經、偽君子,就是你自己在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綺忽然“咯”“咯”的笑道:“大當家,照你這樣說,你又算那一種的男人呢?”
燕鐵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種人類原始的慾望,只是卻要在正常的禮教傳統下滿足這種慾望,除開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綺的聲音透露著十分的甜膩:“家花那有野花香?何況你並未娶妻,放著現成的豔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門子清正?大當家,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了!”
雙臂環胸,燕鐵衣微喟道:“江湖人沒有太多的道學氣,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綺,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習慣於這樣的輕佻浪蕩,而你,又何苦作賤自己?”
臉上色變,冷凝綺怒道:“我這才是任其自然,不虛偽、不做作、不忸怩、敢愛、敢恨、盡情的享受與逸樂,人生苦短,煩惱無窮,若不珍惜時光,把握現實,談什麼三貞九烈和禮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這幾十年的生命!”
燕鐵衣搖頭道:“你已將人生的意義歪曲與誤解了,冷凝綺,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該有這樣的觀念,以你的種種條件來說,如果你矯正這些偏執的看法,你的將來仍會是很幸福美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