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語譏嘲人情嘗冷暖 薨帝女深宮自炎涼

嫮宜一大早是被人推醒的。

那人力道很重,嫮宜本就一夜驚夢,睡得併不沉,疼痛之下幾乎是立刻就睜了眼,卻見是個細眉細目的女官,見她醒了,冷笑道:“這裡和你以前不同,若是起晚了,李嬤嬤可是要罰的!你一人偷懶,別到時候再帶累我們!”

嫮宜低低道了聲:“多謝。”

那女官輕哼一聲,自去梳洗了。

嫮宜強自撐起酸軟的身子,拿了一旁湖綠色的女官服制,剛穿上,就有個橫眉豎目、膀大腰圓的嬤嬤進來了,想是剛剛那個女官說的這裡管事的李嬤嬤了。

李嬤嬤在帳子裡巡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嫮宜身上,皮笑肉不笑道:“方女官,你如今不是金尊玉貴的昭儀娘娘了,來了這裡便要守這裡的規矩,平日裡要口稱奴婢,別把以前那一套架子端出來!”

說完眼睛又帳子裡這些女官身上掃過,“昨日被敏妃娘娘打發下去伺候了人的,待會兒早膳前別忘了避子湯,不是嬤嬤為難你們,實在是不喝,若不小心有了孽種,到時照樣也是要一劑狠藥下去,傷的是女官們自己的身子,若存著那些母憑子貴攀高枝的想頭,趁早歇了!”

眾女官早在進宮時就被人訓過的,此時明白李嬤嬤這些話,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新來的方女官面前立威而已,因此都只佯裝老老實實聽了,垂頭應喏。

李嬤嬤又敲打了一番,才滿意地出去,不一會兒又有兩個小太監拿了兩個食盒進來,在桌子上擺了六菜一湯一點心,卻是她們的早膳。

這排場自然和嫮宜以前不能比,只是她此時完全沒留心這個,而是沉浸在方才李嬤嬤的話裡,女官若有孕,這孩子往往是留不下的,她此時便還看不出來,再過幾個月,肚子大了,可要如何轉寰?

嫮宜無意識扒著飯,腦中千迴百轉,都掙不出一條生路。正沉思之間,卻聽有個容長臉兒的女官把碗狠狠往桌上一放,冷笑道:“昭儀娘娘到底嬌貴些,吃這些下人們的飯,自然用得不香甜。只是吃不下就別吃,一副嚼喪的樣子,平白壞了別人的胃口!”

那個早上叫嫮宜起來的尤女官拉了拉這女官的袖子,低聲道:“鐘女官,安心吃飯罷,她……她畢竟曾經是娘娘……”

鐘女官不等她說完,不屑道:“既是曾經,那又有什麼好說的!如今左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人罷了!”

鐘女官早從先頭李嬤嬤的態度裡窺到了一絲端倪,像李嬤嬤那種宮中一呆幾十年的人精,若方嫮宜還有一絲轉寰,她絕不是這個態度。

因而也不肯留情面,再說她與嫮宜雖沒怎麼見過面,但也稱得上素日裡積怨已深——她是和嫮宜同一屆進來的秀女,一個萬千寵愛在一身,一個只能在永巷苦熬日子,還要被打發下去給人暖床,誰知方嫮宜時運到了頭,竟觸怒了陛下,被貶到這兒來了。

她甫一找茬,也就平素還算心軟的尤女官略勸了一句,其他人都是感同身受,恨不能讓鐘女官再多刺嫮宜一陣,因此都只是若無其事夾著菜,低著頭吃飯,無人出來解圍。

嫮宜自來了這裡起,就已預見到可能的磋磨,如今鐘女官不過是言語上鋒利了些,她並非是怕與人爭論,只是此時還有孩子這件重擔在心頭,讓她根本無心在這些口角小事上爭鋒,因此只淡淡道:“秋天天氣燥,人也容易浮躁,我看今兒的百合甜湯很是潤口,女官多用些罷,既然女官覺得對著我沒胃口,我便暫時不做陪了。”說完就離了席。

鐘女官氣得無可不可,但到底還是不敢公然在帳子裡鬧起來,因此只暫時按耐下去了,憤憤走到一邊,自生氣去了。

女官們無傳召,是根本不能出帳子的,只敞著帳簾,透一透風。因此飯後諸人也暫時無事,長日無聊,都聚在一起做針線,只有嫮宜坐在角落的一張小杌子上,怔怔望著外頭,神思不屬。

昨夜因藥性之故,她整晚都昏昏沉沉,又接二連三有事發生,叫她此時方有空理一理思緒。她莫名其妙進了聶長戈的帳子,若只單憑許蘭舟一個,怕是還沒有這樣大的能力。

後宮中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偷渡到鞅狄的帳子,不超過一掌之數。

而她貼身的侍女竹幽呢,是否在這件事中也有一份,嫮宜不問已知。只是她到底因何背叛,嫮宜卻百思不得其解,竹幽是她貼身伺候的人,用這種手段扳倒了她,燕齊光問罪起來,她自己也逃不了乾係啊?

嫮宜正在納悶,又看見外頭有個褐衣嬤嬤匆匆過來,對守著門的那個嬤嬤道:“了不得了!你可知道不知道,京裡剛傳來消息,大公主……因病沒了!王昭儀本就是個病弱的,一時沒撐住,也就這麼跟著去了!”

守門的嬤嬤聞言大驚,不由問:“大公主也有七八歲了罷,好容易養到這麼大了,怎麼就這麼一病沒了?”

褐衣嬤嬤擺了擺手,低聲道:“哎喲,我的好姐姐,可別提了,宮裡頭的孩子,再經不起一點波折的,別說七八歲了,再大些的,都有養不大的,要不是是位公主,王昭儀又久病無寵,只怕……只怕還等不到如今病逝呢,畢竟大公主可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若是皇子,那可… …”

守門嬤嬤嚇得摀住了她的嘴,薄怒道:“老柳你這張嘴!多少年了都是這樣!什麼都敢往外冒!不要命了!這種話都敢出口?”

褐衣嬤嬤不在意地道:“人人都是這麼想,老姐姐,我不過說出來罷了,再說我這個年紀了,又被打發到這個地方,還能有多少日子活呢,不過是過一日算一日,能吃的吃一碗,能說的就說個痛快,眼下又是宮外,再不鬆快些,等進了宮,又要開始苦熬了。”

又嘆道:“可憐大公主,託生到了天家又如何呢,母親無寵,連帶她也常年不出現在陛下跟前,陛下對這個女兒也沒幾分香火情。聽說她們母女沒了,陛下也不過是下個旨,讓人葬禮從厚罷了。要我說,還不如投生在小戶人家,至少能得享天倫!”

守門嬤嬤道:“越說越不像話了,主子們的事兒,那輪得到咱們多嘴,宮中千奇百怪的事兒多了去了,這不昨兒晚上還來了一個!”說著衝帳子裡邊一努嘴,見另一個輪班守著的嬤嬤已吃完飯過來,就拉著褐衣嬤嬤去用早膳了。

嫮宜靜靜聽著,手摸上小腹,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