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觀,這次晉升,你真的不申請啊?你不申請,可就白白便宜了......”年輕官員說著,搭在桌上的拇指抬起,悄悄指了指坐在對面辦公的一個人。

段衡失笑,幫他放下拇指,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志不在此,不必多言。也不是什麼讓不讓的,能夠順利晉升的,都是能力卓絕者。——我看你倒不錯,你若去競選,我必定投你。”

“害,我跟你說認真的,你還反過來拿我打趣......”那官員被他一句話說的,紅了臉,舉起袖子捂臉走了。

段衡看著他的背影,笑意漸漸冷淡下來。

他比任何人都想晉升。

但不是現在。

他了解江老的性格,如果他急於晉升,謀求地位,江老只會認為他汲汲營營,追名逐利,進而疏遠他。

這樣就更加喪失了靠近她的機會。

而她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他旁敲側擊,知道上次那個生辰過完,她就已經十七了。

十七歲,不論在哪裡,都算得上是大姑娘。

江老就算再捨不得女兒,二十歲之前,也得把她嫁出去了。

吳策與阿卿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江老最有可能把阿卿嫁給他。

而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都沒有權利知道。

段衡握緊了拳頭。

他好恨。

但是畢竟事情還沒有發生。

段衡的拳頭又緩緩鬆開。

他眼下就有一個機會。

翰林院近幾年有項新規定,每年派人外出體察民俗,紀實採風,不算路程,要在當地待滿一月。

被選中的人既要遠離權力中心許久,又要忍受風吹日晒。

這是個苦差事,能踢的人早就把這皮球踢得遠遠的。

今年這口黑鍋卻被段衡早早背過。

就連審批的官員,給他通過時,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告訴他,若是他此刻後悔,他可以不批。

段衡笑著搖搖頭。

那官員只能一邊說著“敬佩敬佩,可歎可歎”,一邊寫了個“同意”。

事實上,因為這件事太過離譜,他甚至想寫“不同意”。

後生可畏啊......這個人好像還是本屆探花吧?

他喝口上好的毛尖,摸著肥圓的肚子感歎。

段衡嘴角微撇。

他想不開?

不,就是因為他想的太開了。

段衡珍重地撫摸著那紙公文,彷彿已經看到阿卿站在他面前羞澀地笑。

阿卿的外祖家在京郊一個極偏僻的縣城。

她三不五時就會回去陪伴外祖。

這幾日暑溽,她又會回去一次,既能全了孝心,又能解暑避熱。

這一切當然都是吳策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告訴他的。

他用裝著公文的信封輕輕敲打掌心,笑得志在必得。

阿卿啊阿卿。

你說怎麼就這麼巧。

今年外派的地點,就選在了你外祖家呢。

看,老天都在幫我。

我又有什麼理由放棄呢。

段衡本來可以在京城多待幾天,這是翰林院留給外派官員用來收拾行裝、告別親人的時間。

但他隔日就出發了。

就他所知,阿卿回老家就在這幾日。

若是與她一同出發,就顯得太刻意,也許會引起江老懷疑。

拜別了師長好友,他背著一個小小包袱,一人一馬踏上了去路。

這種感覺他十分熟悉。

過去的無數個寒暑,他就是這般,獨自一人撻伐。

現在竟有些懷唸了。

其實他距離考上探花,也不過半年不到的時間。

卻已恍如隔世。

也許這都是因為遇到了她。

想到阿卿溫柔的身影,他輕夾馬腹,在風中笑得開懷。

等他成功求娶到她,他就不會再一個人。

他會牽著她的手,帶她享受世上的榮華,只要她肯。

不肯也不要緊。

他會給她鑄造一個最寬闊精緻的囚牢,喂她最精細的飯食,只為了聽她在他身下承歡時動人的呻吟。

段衡之前在名利場裡沉浮,是為了出人頭地,不再受他人白眼。

但現在,他有了加倍奮鬥的理由。

他想看到她穿著雲錦織就的霓裳,插戴各色寶石做成的頭面,坐擁金玉堆,遠離世間紛擾。

其實有時候段衡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邯山寺的那一眼,會讓他對阿卿如此情根深種。

在這之前,他甚至對話本裡描述的愛情嗤之以鼻,認為那不過是臆想杜撰。

他甜蜜地想,也許這就是命吧。

也許人就是這樣,對於得不到的美好總是抱有樂觀的幻想。

此時的段衡絕不會想象到,當他真正抵達樂縣後,會經歷怎麼樣的絕望,又會收獲怎麼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