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又哂然一笑,道:“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要知道,我是隨時會改變主意的。”

地上的掌上才子周適一咬牙,支撐著爬了起來,連腿上的傷口也不扎,任它流著血,一步一步的拐了出去。

斷流刀伍椅上前一步,左掌暗暗一比,紫千豪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目送著周適的身影消失於高低不平的田野之中。

前面的混戰已經結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漢還在救治傷者及檢視屍體之外,所有的孤竹幫人手全已衝進玉馬堡中,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臥著纍纍死屍,人疊著人,人壓著人,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的灑印在這片廣闊的莊稼地上,時而可見斷體殘肢,人類的肚腸腑勝已變得那麼低賤不值,到處拋散著,扯掛著,那一張張發青色而失去意義的面孔寫滿了死亡的不甘與痛楚,但是,他們業已成為這樣子,那千百張無告的嘴巴,欲要傾訴多少辛酸悲苦,卻又皆是這般沉默……

紫千豪微垂著眼簾瞧著右側的青紗帳,那裡面,不知道雙方的遊鬥是否已有了結果?他很自信,“熊臂”罕明平時暈閉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戰惡鬥起來,卻是有數的幾把硬手之一,他尤其擅長伏襲之戰,現在,應該正是有所獲之時吧?

伍桐有些吃力的換了上來,低啞的道。

“大哥,姓韋的快斷氣了,要不要救他?”

紫千豪驚然一驚道:“當然救他,除他抵抗,我們是劫財不劫命!”

伍桐咳了一聲,道:“用大哥的‘九還液’?”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你自己服了保氣固脈的內創藥了麼?”

伍桐道:“早眼下了,要不,還能支持到現在哪?”

無聲的一嘆,紫千豪悠悠的道:“用我們的血肉換飯吃,日夜擔著辛酸,懸著淒苦,這一戰,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飄零……”

伍桐默默垂下頭去,轉身行向伏僕著的六指攀月韋羌身邊,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鑲翠金瓶,撬開韋羌緊閉的嘴巴,一口氣將瓶中的淡黃色液體傾倒下去一半,始後,又熟練而迅速的為他將外傷敷藥包紮起來。

回頭看了伍桐一眼,紫千豪起落如飛的奔向五馬堡去,侍立大石橋上的四名青衣大漢向他躬身為禮,臉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悅與興奮,紫千豪揮揮手,迅速的奔入堡內,堡內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橫屍遍處,血跡濺在四月,此刻,孤竹幫的人馬正在搬運玉馬堡的財帛金銀,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來人往,卻是十分忙碌。

每個街口小巷,大宅小戶之前,都有手握馬刀,目光炯炯的孤竹幫大漢把守,看不見一個玉馬堡的居民,當然,在孤竹幫離開之前,他們是不會仍照平常一樣可以自由行動的。

紫千豪放慢了步子,目光瞧著倒懸在更樓上的一具灰色屍體,眉毛輕皺,又慢慢轉目端詳著周圍的建築與地形。

一個穿著黑色油布長褲的矮小個子大搖大擺的從一戶人家裡走了出來,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頭,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體卻是異常結實,當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誰,只怕便不會如此好笑了,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早年橫行於黃河一帶的水果“毒鯊”祁老六,在黃河做水路買賣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祁老六”來,沒有一個不是華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確確實實是那一帶首屈一指的水上梟雄,他夠狠,夠辣,但卻在一次與孤竹幫有關的暗鏢生意中和紫千豪幹上了,於是,祁老六栽了一個平生未有的大觔斗,也因此打心眼裡佩服上了紫千豪,便像他所說的“借英雄,重英雄”那樣投進了孤竹幫紫千豪的麾下,甘心情願的放棄了他在黃河一帶拚著老命打下的地盤,跟著紫千豪同進同出,擔驚受險,而紫千豪也喜歡他,喜歡他的磊落性格,粗豪作風,尤其是,那為了一個“義”字可以賣頭的赤膽忠肝。

祁老六左手上託著一雙沉重的純金燭臺,右手提著兩口朱紅大木箱,肩膀上還掛著一大串精巧銜連在一起的黃金如意,他一見到紫千豪,已不禁眉開眼笑的急急趕了過來,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老大,這一票還算肥,家家戶戶幾乎都有那麼三兩金五兩銀的,尤其是標緻的妞兒也不少,壞就壞在你所訂的那些鳥規矩上,什麼劫財不劫色噗,劫財不殘命嘍,咱們就是他奶奶的強盜,強盜還講究那麼多,不是像窯子裡的浪貨談貞節麼?我打五年前就不贊同,今天還是不贊同……”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唾沫,氣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們躲在弄子裡的暗箭傷人,我的孩兒最多隻會損失個三五名,剛衝進來的時候冷不防捱了一陣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兒們放他孃的一把火燒個雞飛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張閻王臉我就洩了氣……”

紫千豪搖搖頭,又道:“韋羌的家宅可搜過了?”

祁老六頓時眼睛一眨動,他眉飛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韋的可真夠得上一堡之主的氣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廳後六進,左廂屋右迴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淺黃翠綠,這邊畫棟雕樑,那邊飛櫓重角,打磨的地,太師的椅,鋪的是錦墊,蓋的是綾羅,牆上掛著酸氣衝天的字字畫畫,壁端懸著破琴爛劍,噴噴,我抽空去轉了轉,只怕派上五六十個漢子也一時搬運不完,妙極了……”

紫千豪沉吟了一下,祁老六又道:“怎麼著?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紫千豪道:“罷了,蘇家兄弟呢?”

祁老六“哦”了一聲,道:“剛才還在,兩個小夥子好似滿臉愁容一”

說到這裡,祁老六眼神中有著穎悟之色的瞧著紫千豪,壓低了嗓門:“是是……他們兄弟有人去了?”

紫千豪默默頷首,黯然無語,祁老六嘆了口氣,道:“這叫他奶奶的‘將軍難免陣上亡’,唉,吃這行飯就是這麼回事,盼得了今天期不得明朝……日子將就著混,人味。誰也有個好好歹歹,只是路數不同就是了……”

揮揮手,紫千豪似揮去盤據在他心上的煩鬱,他低沉的道:“白辮子洪超及毛和尚孫壽呢?”

祁老六眨眨眼,道:“老洪防上捱了一刀,不算重,毛和尚約莫受了點內傷,這禿驢卻一邊哼附著一邊專揀值錢的東西拿……”

忽地。祁者六想起了什麼似的急迫:“對了,軍膘子呢?這個混大蟲怎的不見?”

紫千豪知是祁老六平音與罕明相處得最是投緣,兩人一向是焦孟不離,形影相隨,同是一對灑鬼,又同是一對活寶,他轉頭朝後望瞭望,道:“罕明帶著他的弟兄隱在青紗帳裡,玉馬堡有一撥人衝了進去,大約是由那韋蕪的兒子率領,至今還沒有見有人出來,可能是在裡面纏上了。”

祁老六咂咂嘴巴,他知道似這等混纏遊戰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則,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罕明乃是此中老手,仍帶著三分關切,他低濁的道:“伏襲遊鬥是罕膘子的拿手好戲,別看他塊頭粗得像個狗熊,在地下爬行起來卻是蠻滑溜……只是,希望他別把屁股翹得太高了……”

紫千家啞然笑道:“不會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捱上兩下子也無關緊要……”

兩人談笑之間,那邊一個體魄雄偉,滿面紅光,卻是一頭白髮,又將白髮紮成一條小辮子的大漢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老遠,他已拉開嗓子叫:“大哥,俺大腿上掛了彩啦,他媽的帶紅帶紅,又英又雄,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淺哇……”

祁老六一酸牙,道:“別他媽的在大哥面前充能賣狠,搖身一變變成鐵拐老李還充個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嘔……”

結著白辮子的大漢“呸”了一聲,吼道:“你嘔,你嘔你妹子那條腿的,我洪超可是捱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媽缺了根挑擔子的扁擔!”

祁老六眼珠子一翻,正待反脣還敬,紫千豪一搖手道:“別吵了,你們見面就格槓,也有那麼多精神?財物搬得如何了?咱們在日落之前就得離開此處……”

隨著紫千豪的話,祁老六連忙抬頭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原先時隱時現的陽光已經消沉,風呼號著,天地是一片灰蒼蒼的慘愁……

那腦後垂著辮子的大漢回頭大喊道:“金彪,傳令俺們的弟兄將財物分妥搬運,立刻出發,叫祁六爺的小娃子們慢慢發財吧!”

祁老六眼見一個膀大腰粗的漢子轉身奔去,也忙拉開嗓門叫:“祁合呀,你他媽又鑽進哪個狗洞去了?供老哥的人都自走了,咱們也得加把勁,一炷香內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