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公孫壽一見眼前之人竟是他們的龍頭,也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他呆了一呆,才飛快地奔了上來,一面行禮,一面急巴巴的道:“我們還以為是銀壩子那邊派來的眼線……大哥……,你已從‘雞鳴山’衝出來啦?”
紫千豪的面色又是急劇的一變,他怒道:“什麼‘雞鳴山’,你們為何來到此處?”
像是一下掉進了五里霧,毛和尚公孫壽有些模不著頭腦的道:“咦!怪了!大哥不是在昨夜被困於銀壩子後面不遠的‘雞鳴山’上麼?還託咐恰巧路過該處的‘黃衫一奇’徐祥徐大哥前來告警求援,老苟本想親自帶著弟兄們下來,但又奉了大哥目諭不敢輕離,因此便派了我與白辮子洪超、祁老六、蘇家兄弟兩個,帶著一百五十名弟兄先行趕來,如若在明晨尚不見返,老苟他們就會全體出動,攻襲銀壩子老巢來解危啦!”
宛如一個霹靂響在紫千豪頭頂,震得他全身搖晃,面孔慘白,汗水溶消而淌,毛和尚公孫壽見狀之下慌忙奔前攙扶,邊惶急的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麼了?”
猛一咬脣,紫千豪“呸”的噴出一口血水,揚手給了公孫壽一記耳光,“啪”的清脆響聲,這位毛和尚被打得險些一個觔斗栽到地下,他捱了打,卻連吭全不敢吭一聲,腫脹著變得烏紫的面頰,趕忙垂手肅立著,眼睛都發了直,紫千豪仰天悲吼,狂叫道:“我們中了敵人的詭計了,你們這一批無用的蠢材,其他的人呢,叫他們全都給我滾過來!”
毛和尚公孫壽猛一哆噱,立刻回身叱道:“快去叫呀,一個個都他媽成了木頭的啦?”
於是,站立在四周的一干孤竹屬下們馬上有兩個奔向了後面的樹林,而鞍上,紫千豪神色慘清,左右搖晃,喘息粗濁得遠近可聞,那邊一直喚著聲的二頭陀藍楊善急忙翻身下馬,過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了紫千豪,邊招呼道:“兄弟,來,幫咱扶下你們當家的……”
毛和尚公孫壽不敢怠慢,搶上兩步,與藍揚善合力將紫千豪扶下馬來,又找著一塊生有枯草的地方使他坐下,紫千豪緊咬著脣,雙目如火,胸膛起伏急劇,一側的所有孤竹弟兄們全不由嚇住了,多少年來,他們從未見過他們的瓢把子如此激動與憤怒過,而且,看眼前的情形,他們所等愛的,崇仰的,立誓拚死追隨的大哥好像還受了不輕的創傷……
藍揚善一邊為紫千豪推拿著,一邊迅速又為他服下了幾粒藥丸,壓低了嗓門道:“當家的,你可千萬急不得,有什麼變故如今尚不知道,並且大家也可以想法子解決哪,也許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你這身子可經不起氣啊,萬一氣出個毛病來,什麼都不用談啦,大家一起完蛋了!”
像扯著肝場,紫千豪悲厲的道:“全是一群飯桶,可恨……可恨!”
這時。樹林子那邊人影晃動,大批的青衣勇士們紛紛向這邊奔來,領頭的幾個,可不正是“毒鯊”祁老六,“白辮子”洪超,“一心四刀”中僅存的蘇括、蘇言兄弟,祁老六跑在前面,他猛一眼看見紫千豪,也不禁大大的吃了一驚,粗礦的面容上湧起一片不祥的迷們與徵愕,急步奔走,這位當年黃河一帶的水上霸主匆匆施禮,一面疑惑而忐忑的道:“老大……你不是被困在‘雞鳴山’麼?大傢伙還急得要命,昨天傍黃徐祥這老小子風塵僕僕的趕進山來告警,老苟召集我們商量了一陣,又怕有其他變故,是而等到近午尚未見老大你返回,才點齊一干孩兒前來相援,但看這情形……老大,莫不成著了人家的道了?”
滿口的鋼牙緊挫,紫千豪怒道:“這還用問,我當時離山之前是怎麼交待苟圖昌的?是怎麼告訴你們的?誰叫你們擅作主張?誰叫你們來解圍?那徐祥可拿著‘血龍令’?可執著我的信物?可帶有我的書函?
你們個個都是老江湖了,竟還會上這種幼稚無比的當!如今人力分散,好手遣出,正巧給對頭良機乘虛進犯我們的基業,各個擊破,一舉成殲,你們……響們連這一點頭腦全沒有?可恨!”
祁老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期期艾艾的道:“但是……但是徐祥是我們同道的呀……況且與老大你也有一段交情……"
“呸”了一聲,紫千豪瞪著眼道:“祁老六,虧得你也是黑道上滾了多少年的角色,連江湖上素來詭詐明角的一貫習性也摸不清麼,在平常,大家是朋友,是同源,真正到了利害關頭或生死場合,除了自己的弟兄,便任何人也不能信,不敢託了,誰到了要命的時候也得先顧著自己切身的安危……那徐樣,一定是受了敵人的威脅利誘,否則,便是他有著特殊的隱情,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說不準這其中有著多少宿仇暗恨……而你們竟然大意到這等程度,我曾一再交待你們只可自守,不能出襲,你們……”
說著,紫千豪強烈的咯咳起來,藍揚善趕忙在後面又是捶背又是推胸的為紫千豪順著氣,四周的一干孤竹弟兄則個個冷汗透衣,驚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祁老六哭喪著瞼,吶吶的道:“該死……該死……真該死……”
毛和尚公孫壽愣了片刻,冒冒失失的道:“這樣說來,大哥,那徐樣是傳的假口信了,你並沒有真被困在‘雞鳴山’上?”
火辣的瞪了公孫壽一眼,紫千豪氣得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毒鯊祁老六也狠狠的斜了他這位夥計一下,憋著嗓子道:“我的爹,你他媽真是豆腐渣腦筋,這還聽不出來嗎!”
白辮子洪超壯了壯膽子,提心吊膽的道:“大哥……呃,你老先別發火,在我們出來的時候,山上早已嚴密戒備,步步為營,且有老苟在山上調度指揮一切,而如今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說不定對頭尚未攻進山去……
大哥,你也曉得,我們傲節山固若金湯,堅如鐵壁,更有一大批好手在守著,就憑銀壩子方面幾個毛人,只怕也不會那麼容易得手……”
冷哼一聲,紫千豪喘息著道:“黃衫一奇徐樣可在山上?”
一句話問得白辮子洪超全身驟涼,他頓時有如冷水澆頭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哆索,傻在那裡不敢吭聲,紫千豪長長吸了口氣,冷寒的道:“我在問,那徐樣可留在山上?”
硬著頭皮,祁老六尷尬的道:“仍在山上,人家老遠奔來傳信,照規矩也應該款待一番,是而留徐祥在‘小金軒’安歇……”
烈火般的憤怒與洶湧的煞氣忽然化為淒涼的一笑,紫千豪的語聲剎時竟變得奇異的低柔:“只有他一個人麼?”
祁老六明白在什麼時候他們這位主宰孤竹幫上下近兩千人命運的龍頭大哥才會有這種表情,於是,悄然透了口氣,他不安的道:“兩個,還有另一個不認得,約莫有五十來歲,麵皮焦黃,若有兩撤八字鬍,老是陰沉沉的不大講話……”
微微仰首向天,神色是空渺而淒迷的,紫千豪默然無語,祁老六一顆心劇跳著,剛剛把嘴巴張開,紫千豪身後的藍揚善已連忙暗裡搖搖手,於是,祁老六隻得將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好一陣子——
紫千豪幽幽的道:“洪超!”
白辮子洪超急急趨前一步,低聲道:“在。”
緩緩地,紫千豪道:“可還記得在九年之前,有一次在‘雪水’之濱,我和你兩個人與‘血狼星’單光那幫人爭奪一箱‘翡翠明珠’之事?那是個陰雨的黃昏……”
連連點頭,洪超道:“記得記得,這怎會忘記,單光那一邊是五個人,我們只有大哥與我一個,那一戰打得可真叫狠,末了單光帶彩,被大哥削掉一半耳朵落荒而去,他手下四個夥計一個不剩,全橫屍在雪水濱上,大哥你肩頭頂也掛了紅,我肚子上捱了一刀,這一刀好險,幸是捅斜了些,否則就完蛋了,至今那塊大刀疤還在,那天尚虧得大哥親自將我扶了回來,喝,一箱‘翡翠明珠’顆顆圓潤光潔,透明欲滴,綠瑩瑩的泛著碧燁燁的光彩,珍罕極了……”
神色冷酷而深沉,紫千豪低緩的道:“與徐祥相偕上山的那人你可曾見過?”
點點頭,洪超迷惑的道:“見過,但只打了個照面……”
紫千豪接著道:“你回想一下‘血狼星’單光的面貌,再與那人的模樣互相印證一下,看看是否同為一人?”
一句話有如響了個焦雷在洪超耳邊,他全身一震,面色突變,瞪著眼,張著嘴,愣愣的呆著,想著……
毒鯊祁老六嚥了口唾沫,忐忑的提醒著道:“那傢伙約莫五十來歲,焦黃枯幹,活像他媽大旱天自缺糧的災區逃出來的難民,老是不大肯開口,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眉毛黃疏疏的,細眼長鼻薄嘴,眼皮子搭拉著,他媽的像沒有睡好覺,便是講兩句話嗓子也沙呼呼的,喉嚨裡似是塞上了塊棗核兒……頭上,呢,好似紮著一條灰不拉吉的頭巾,對了,齊耳根子包著,鼻子下面有一顆黑糊糊的毛痣……”
猛然怪叫一聲,白辮子洪超跳起來吼道:“是他,大哥,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