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
夜裊般好險的笑著,單光又道:“好不容易啊,紫千豪,你這條命實在難取,但皇天總是不負苦心人的,紫千豪,我來了,我已將尋你報仇的原則本本的詳細相告,如今,大約你不會再有什麼不明白的事了吧!”
他的薄脣一彎,殘酷的道:“我有一種好習慣:從來不叫要殺的人死得糊塗,談必會清楚的向他說明他被殺的原因與因果;紫千豪,也正是這樣了……”
搖搖頭,紫千豪在眼前這種危難關頭竟仍然能浪心靜氣,他顯得十分深沉的道:“殺了我,單光,你還會繼續會對付我的手下們麼?”
冷冷一笑,單光道:“那就要著銀壩子和黑流隊的人是否佔上風了,固然他們有青城的玄雲三子幫忙,但我卻並不迷糊,紫千豪、你的那批手下也不是些省油之燈,他們個個全抓得起一把,要擺乎他們,亦並非易事!”
紫千豪安詳的道:“謝謝捧場,不過,你就如此自私自利,專為你自已打算,根本不管你同路人的生死麼?”
獰笑一聲,單光道:“屁的同路人,我此來傲節山,只有一個目的,紫千豪,便是幹掉你!不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也要幹掉你,其他人的生生死死,與我毫無關係,全由各人的命了。”
鼻管中已隱隱的嗅到了血腥味,紫千豪衰弱的道:“那麼……你便不怕日後遺患無窮?我的人會找到你,而且,銀壩子與黑流隊恐亦不會對你諒解……”
雙目暴靜,單光低聲咆哮道:“好個可惡的紫千豪,你不要故意在這裡拖延時間,找些廢話與我閒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那些。全和你沒有牽連了!”
閉上眼,紫千豪表面上鎮定逾恆:“單光,你是領教過我紫千豪手上把式的……我想,你必定不會愚蠢到認為我如今已是你口中肉,囊中物那般任你宰割吧?”
微微一怔,單光陰笑道:“姓紫的,你少來這一套法門,或許你唬得過別人,在我單光面前擺弄,可是太幼稚了……你以為我會被你這兩句話唬住了麼?呸!”
紫千豪仍然閉著眼,沉沉的道:“單光,我要以‘大魔刃’中的第四招?茫茫幻影’取你狗命……你如果會猜,也應該猜出關心玉便是栽在我這一招之下!”
於是,單光可真有些遲疑了,他故意繼續陰笑著,一顆心卻在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寧,是的,正如他適才所說,關於紫千豪的一切,他是探聽得太詳盡了,而紫千豪武功上的造詣深度及獨到之處,自然更是他刺探的主要重點,紫千豪劍術中的“大魔刃”手法單光是極其明白的,唯其明白,便越發知道其中的厲害,他曉得,紫千豪在劍道上的修為,可以說已到這超凡入聖的至高境界,他不僅能以施展“馭劍成氣”的精深刻術。更具備了“以幻指劍”的罕異修為,而在使劍的武家來說,“以幻指劍”的修為已堪稱達於“劍”門中的止境了!這種功夫,比“馭劍成氣”還更高一著,不僅是實質上的絕頂表現,更是氣、意。心的回合貫注,這“以幻指劍””的技藝是玄妙的、奇罕的,不可思議的,其威力之可怕,出手之歹毒,結果之殘酷,套一句最尋常的武學術著,幾乎已至“百發百中”,“無堅不摧”的地步!
單光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也是一個陰狡好險之徒,今天,他是來復仇雪恨的,換句話說,他亦是來索取別人性命的,假如為了索取別人的性命,為了報復湮遠的仇恨,而叫他自己先冒著喪生的危險,他卻要大大的沉吟考慮了,他不想現在就死,他還沒有活夠,固然,他急著要出這一口心頭怨氣,但是卻不在他本身的安危受到威脅之下!
蒼啞的,紫千豪陰陰的笑道:“我行動不便……甚至連眼睛也看不清晰……不過,單光,你切莫忘了一點,我的神智卻極其明白,而且,我的反應捷如閃電!”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低沉的道:“或許,我力量不足,中氣虧損,但是,這卻無關緊要,我施展我那一招‘大魔刃’中的‘茫茫幻影’只需要剎那的時間,短促得連你那張靈巧的口都來不及吐出一個字的空隙便已夠了……我的劍是極其鋒利的……而你,單光,你的肉卻並不太過堅實,是麼?”
單光隔著紫千豪只有三步的距離,這三步的距離。在尋常人來說是異常接近的,接近得只要一伸手便可達到目的,但是,在武林高手的生死相搏中,這三步的空間卻宛如有天地那麼遼闊,江河那樣流長了,單光知道,他如今的機會是一半對一半,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豪賭上賭注是押“生”“死”兩門,贏了。則大吉大樣,輸了,便萬事全休。那“大吉大樣”中,包含了對方的性命。這“萬身全休”裡,便容納了自己的終生……
冷汗自單光鬢腳、鼻尖沁出,又自他全身的毛孔中消淌,只一會,他心中竟已被浸透了,心狂跳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如果他發難之下,紫千豪功力已失,當然他就佔勝,不過……設若紫千家果真似他所說尚能施展那招“大魔刃”裡的“茫茫幻影”,則自己絕無悻理,那招“茫茫幻影”自己雖然並未領教過,但“未吃羊肉也曾見羊滿山跑”,連關心玉也逃不出這一招的厄運,自己只怕就更難說了,紫千豪也講過,那把“‘茫茫幻影”使出來的確夠快,的確連一個字出脣的時間也不要,而自己……
唉,自己的肉又真是不夠堅實,至少,與那四眩劍的利刃相碰是得吃虧的……
沙啞著嗓子,紫千豪慢慢的道:“單光……你不賭上一賭?如果我是騙你,我就完了……當然,假使我沒有騙你,你就完了……”
單光只覺得脣焦舌燥,心中像燃燒著一把火,偏是這樣,全身的冷汗又淌個不停,他的細目大睜,目光獰厲而又惶恐,額際兩邊的太陽穴急速跳動,一張黃臉也泛了青,“千錐錘”與“無耳短我”便交互背在身後,用一條打了個活結的黃緞帶綁著,只要地雙臂一翻,便可以拔在手中,以快速如流光的速度擊殺紫千豪.但是……但是……假設紫千豪真的尚能施展那把“茫茫幻影“則自己就算再快也沒有用;他能不能施展呢?他是真是假呢?這次大好良機若然放過,今生就不知道是否再有了,如若不放過使得冒險一試,而這一試的代價卻太大了,這代價非金非銀,乃是老命一條,單光清楚的知道。他這老命並非很多,他僅一條而已矣……
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厲笑著,紫千豪道:“多少年來,江湖中的‘血狼星’單光卻是以陰狠詭詐,殘酷毒辣聞名的,更是以深沉謹慎,步步為營而蜚聲兩道……但是,現在你怎麼了?單光……你沒看見我血浸重衣,傷痕纍纍?你沒看見我行動遲緩,雙目模糊?而你自然不敢相犯秋毫,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單光啊單光、你也太膽小如鼠,太不成大器了……難道說,你還怕我這傷殘之人?畏我這半廢之身麼?單光啊……你還不來,更要等到幾時?”
細眼中煞氣畢露,臉上的肌肉也同時僵硬,但,這只是一剎,一剎之後,單光非但不氣不怒,更朝後退了幾步,他目光深深的盯視著紫千豪,忽然得意洋洋的陰笑道:“好個紫千豪,你打錯了主意了。你以為我是三尺童子,眼巴巴的鑽進你的圈套上當麼?姓紫的,激將法已經是一個十分古老而陳舊的計謀了,用在我單光身上,你完全找錯了對象。”
繼而他神色一變,又咬牙切齒的道:“姓紫的,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管你是真是假,我只怨自己不夠果斷,只恨自己太過猶豫……這一次算是你狠,如若你所說是真,則我單光自慶有先見之明,日後時光正長,有的是機緣再結此帳,如若你所言是假……便是你鴻運當頭,逃過此劫!”
紫千豪右手中的四眩劍到刃“嗡”然一顫,朝外倏轉,在單光駭然急退中,他暗啞的大笑道:“你若不服,單光,我等你一試!”
如此一來,單光更越發慶幸所料不差了,他再退三步,恨恨的跺著腳,挫著牙道:“你狠,算你狠,紫千豪,我們都活著,日子全夠長,我姓單的會別尋時機再來拜望你,到了那一天,紫千豪,你可以看看我單光是不是還領你這個門!”
紫千豪冷森森的道:“我不能追你,單光,你有種就現在來!”
怪叫一聲,單光掠飛而起,語聲搖曳,越去越遠:“你等著吧,紫千豪,我會來的……”
良久……復良久……
紫千豪凝神聆聽著,當他確定單光果真離開之後,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而就隨著這一口氣的呼出,頓時全身冷汗如漿。頭腦暈眩,各處的傷口也撕裂般痙攣起來,這瞬息前後,他的四肢百骸已刺痛痠軟得彷彿俱被生折了一樣,連站都站不住了……
是的,適才那短促的時間裡,紫千豪不啻已在鬼門關上徘徊了多少遍,何異在生死線裡迴蕩了幾個轉?在他眼前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尚能施展那一招甚耗真力的“茫茫幻影”?如何尚能使出這一式曠古絕今,須以充氣為神的奇著?他非但無法施展,甚至連舉劍的力量也沒有了,先時他將右手中的四眩劍劍面轉動了一下,單光更加深信了紫千豪仍具威力的想法,其實,他不知道紫千豪在如今,全部的力量也就是僅能轉動那一下劍面而已……兵不厭詐,是千古兵家至理,工於心計的單光,卻仍悟不透這“詐”之妙用,其實,非”詐”之妙,乃是單光太過珍視他自己的性命;做任何事都不能有所顧忌,顧忌而後生遲疑,遲疑再三,則一事無成了……
現在,紫千豪有如跋涉了萬裡長途,有如釋去了千斤重擔,有如擺掉了纏身病疾,輕鬆,又無比的勞累,他沉重的向一旁移去,此刻,他越發覺得再也不能支持了……
於是,山下的殺伐吶喊之聲變得飄飄蕩蕩,隱隱約約,似乎像自另一個世界中傳來、像隔著層雲霧,又像逐漸去遠……
於是,一切都模模糊糊了,都幻成奇形怪狀了,有一層濛濛的氛紅浮起,在這層濛濛的氛氛中,任什麼全在變異,任什麼全在跳動,天與地,也宛如開始在旋動,在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