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
一雙白果似的眼仁倏掀,攀鷹瞎道冷然道:“山人的允諾即是保證。”
望著對方那口汙而尖利的牙齒,再將目光順著他的咽喉、胸膛,落到了肚腹上,紫千豪無法想像似這樣一個同類的“人”咀嚼著自己血淋淋的心肝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形態,他不由有些作嘔的感覺,就好像在吃下一碗肉湯之後赫然發現碗底露出一隻紅嫩嫩的小老鼠一樣……
緊迫著,攀鷹瞎道道:“如何?山人必定言而守信……”
垂下頭,紫千豪默然無語,半晌之後,他猛的抬起臉來,眉宇脣角,洋溢著一股子毅然而堅強之氣,沉重的,他道:“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攀鷹睛道心中暗喜,表面卻冷闆闆的道:“這個當然。”
“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不行,山人沒有那麼多功夫陪你幹熬,想想看,小子你算是挺有種的,多少人會為你這件壯舉而蒙益?好了好了,快一點吧,山人包管成全你就是,決不毀信!”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但是,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要求……”
朝天鼻一皺,攀鷹瞎道不耐煩的咆哮:“你到底是有完沒有完?還有什麼要求,你說,快說……”
淒然一笑,紫千豪道:“為了相信你的允諾,我以生命做為報償了,縱然你想生食我的心肝,也用不著這麼急的,難道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也不能多講幾句話,多留戀一點時光麼?”
“嗤”了一聲,攀鷹瞎道火道:“遲早也得完蛋,就是再拖一時片刻又有何用?”
說到這裡,他又催促道:“你有什麼要求,就快點說出來吧,山人只要做得到,定然會答允於你……”
語聲中包含著蒼涼,紫千豪又傷感的道:“生來雖苦,活著卻值得依戀,道長,我這麼一死,會有很多人想念我麼?我是為了他們而死的啊……”
滿臉的橫肉一扯,倒吊眉也猛的刷了下來,攀鷹瞎道咬著牙,幾乎要壓跳起來:“小子,你這是在幹什麼,到了這等節骨眼上還囉哩八嗦淨講此廢話作甚?你這不是存心富路時間麼?你就快點吧,會有很多人思念你,哀悼你的,他們都會明白你是為了成全他們才甘願犧牲的,這樣總行了吧,如若你沒有別的什麼,山人就要動手了……”
面容上浮著淒楚,滲著悵惶,紫千豪悠然長嘆:“道長,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七竅都幾乎氣出煙來了,攀鷹瞎道獰厲而又粗暴的低叱:“紫千豪,你是真為命還是假的?這樣拖拖拉拉纏三粘四,算是什麼花巧?”
“真的,我當然是真的……但道長,老實說,臨到此際,竟百感交集,萬念俱灰,心中慌亂無言……”
忽然一揮手,攀鷹瞎道叱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又不是叫你去要老婆,加上你根本未看破世情,這生離死別的滋味自是太大的不好受,但你不妨多想想你的所行所為是如何壯烈,如何崇高,又如何豪義,心裡一定安慰,也就能多少坦然一些了,山人會用十分柔和的法子令你死去,不會感到什麼痛苦!”
忽然,紫千豪有些慌忙的道:“是了,道長……我,我那一個最後的要求尚未提出,你慢一點動手,慢一點……”
冷冷的注視著紫千豪,攀鷹瞎道心裡也泛起了感觸,一人,總歸是人哪,任他紫千豪武功再高,智冠群他。卻對死亡懷有如此深刻的畏懼,這畏懼的程度,似乎比一般常人也高明不到哪裡去,自從他接受了這個互約之諾而自甘捨命之後,嗯,就大大的開始悲煌與驚悸了,看,他是那麼緊張,那麼悲切,又那麼猶豫失態,哼哼,盛名赫赫的“魔刃鬼劍”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什麼超凡入聖之處,聞名不如見面,一見竟然泛泛,太不值一笑了,如今,他像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呢……付想著,攀鷹瞎道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眼裡漾起一抹別人所看不到的陰詭笑意,淡漠的道:“好,你說出來吧。山人急著想嘗你這西陲第一高手的心肝已經很久了,那必是與眾不同的……”
面色蒼白著,紫千豪低啞的道:“道長……我想,由我自己了斷我的生命,不勞你動手了……"
有點意外的徵了徵,攀鷹瞎道疑惑的想:“這小子不要出什麼歪點子吧?”
心裡猜疑,他口中卻冷森故道:“紫千豪,你是如何個了斷法?”
聲音竟是恁般沙啞,紫千豪道:“我用一種毒藥……”
大喝一聲,攀鷹瞎道怒吼:“你是想算計山人?你知道山人要食你心肝……”
搖搖頭,紫千豪悠然道:“如若我想算計你,我還說出來作甚?”
一想也對,攀鷹瞎道火氣略平的道:“你說下去,”
雙目望著自己足尖,紫千豪道:“那是一種窒息性的毒藥,只要一吃下去,氣管立即腫漲梗塞,服藥之人,不出柱香時刻,便將因無法呼吸而斷氣……身上不會有傷,而且,其他官能亦不染毒素……道長,並不妨害你想在我身上打算的美食……”
神情轉為十分悲愴,紫千豪接著道:“我之所以要如此做,毫無別的意圖,只是……我英雄半生,到末了,不願將自己的生命交由外人斷送,日後有人談論起來,也算我紫千豪自己結束自己的……道長,你也是武林中人,這一點小小要求,想你也會體諒的吧?”
沉沉一笑,攀鷹瞎道頷首道:“也罷,山人依你便是。”
紫千豪愁苦的道:“多謝了,道長!”
說著,他伸手入懷,探索良久,摸出一卷小小白綢來,展開白綢,裡面是三小包銀鉑紙包著的藥粉,他打開鉑紙,晤,三包藥粉都是一樣的顏色。而且,一樣的香味道,眼睛發著直,紫千豪定定的看著手中這三包藥粉,良久沒有動作,更甚者,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脣角也一下一下的抽搐著,冷汗渾然面孔慘白,連拿著藥價的手掌也幾乎把持不住了。
一看這情形,攀鷹瞎道生怕紫千豪手上的藥粉潑散了,像有些急切的吼著道:“快點吃下去,長痛不僅短痛,小子。你並不算栽於山人之手,你是自絕了的,你仍然算得是一條好漢,算是個英雄,快,快點吃,一次將那三包毒藥全服下去,這樣藥性較強,很快你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於是——
紫千豪慘然一笑,猛仰頭,三包銀鉑紙的藥粉全仰入口中,他用力嚥下肚去,因為吞嚥的勢子太快,原本蒼白的臉孔竟一下子給漲紅了!
攀鷹瞎道睛地裡連連叫好,表面上卻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面孔,沉緩的道:“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遵照所約去做的,好好走,你即將到達一個永遠寧靜而幽雅的地方了……”
在這時,攀鷹瞎道是愉快的,是得意的,但是,假若他看過,或者聽過有一種名叫“夜貓眼”的奇藥的話,只怕他就再也愉快不起來,得意不起來了,是的,紫千豪服下的那三包銀鉑紙中的藥粉,全是藍揚善特地替他配製成的奇藥,促使人暫時亢奮、勇悍、強厲、激昂的奇藥。
方才的一切,紫千豪全是故意裝扮出來的,他知道,以目前自己重創未癒的情形,實在沒有把握能在與對方力搏之下掠取勝利,而於他的一再勸諫遊說以後,他已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令那魔頭軟化言和,換句話說,攀鷹瞎道早就殘酷成性,惡根深固,不可能再予說服或超度了,因此,紫千豪在一面虛與委蛇,一面在苦思中想出了這條異常冒險的計策,到現在,他還不能肯定能否成功,但是,至少他初步表演的逼真卻已令攀鷹瞎道迷離了……
呻吟著,紫千豪儘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裝成窒息前的呼吸艱難模樣,然後,他憋著嗓子,斷續的道:“我……我……道長……我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