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沒有在仙界逗留。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去凡間走一趟。
她想得甚好,卻忘了逍遙人間最少不得的東西——銀錢。
姑姑和懷英都不曾教她幻化銀子的仙術。
是以當劉洵問她是否願意來醫館幫忙時,她答應了。
劉洵是西河鎮上醫館大夫,時常進山採藥,見她獨自徘徊,隻當她是又一個被婆母扔進山裡自生自滅的寡婦。此事在西河鎮不算稀奇,對於既想要貞潔牌坊又不想犯殺業的人家,將活人扔到亂墳崗不失為個好方法。嘴上說著生死由天,實則一個弱女子怎可能活下來。
尤其像她這樣貌美的,更是留不得。
劉洵不喜這種風氣,卻也無可奈何。因此遇上阿九,他謊稱醫館缺幫手。
她自稱發過一次熱,進山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劉洵也就不再問。
“蕭姑娘,歇息一下罷。”
劉洵端了茶來。
阿九放下手上活計,看向面白無須的年輕男子,微笑問,“看完了?”
初遇時,他問她名字,阿九想了想,答霄霄。劉洵當她姓蕭,自此稱她為蕭姑娘。
“嗯,還是風寒病。最近來看的大都是風寒,得多備些四逆湯。館中附子不多了,我打算明日進山再採些。”他越說越認真,額間擰出兩道痕,“現在時節不對,不知道能採多少。若是不夠……還得從藥販手上買。”
阿九知他擔憂什麼,寬慰道,“不礙事,等我多采些黃芪回來賣,總能賺回來。”
劉洵心中一暖,對上那雙笑盈盈眸子,暖意又變成心動。劉洵慌忙壓下異樣情愫,暗罵自己心術不正。他這樣,與那些聽說是寡婦就覺有機可乘的登徒子有何區別。
她風姿卓絕,又會採藥,他配不上她。
“多謝,蕭姑娘。”
“哪裡話,若不是你,我早餓死在山上。”
聽她這樣說,劉洵愧疚道,“蕭姑娘,此言差矣。當初雖說是我收留你,可實際上自從你來醫館日子方才好過些,該是我謝你才對。”
劉洵樣貌俊秀,性子溫和,待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也是彬彬有禮。這樣的人,二十有五了還未娶妻,就是因為心腸太軟。醫館生意雖好,大都是義診,根本賺不到錢。
阿九卻覺這樣很好。
聰明的、尊貴的,她見過了,更覺劉洵好。
以她修為,找藥材輕而易舉,若不是怕暴露身份,百八十支老人參也尋得。自從進醫館做藥童,她每日早起採藥、下午晒藥、偶爾清閑就去鎮上逛逛,比在青丘做殿下時舒心。
歇息片刻,劉洵繼續看診。沒多久,他提個布包又回來後院,面帶難色看她,“蕭姑娘,這……又來了。”
第一次見時,他差點昏過去。包內厚厚一遝銀票,足以買下半個鎮子,除此之外還有些飴糖,與銀票擺在一起十分不倫不類。
他並非貪財之人,打算送去官府,蕭姑娘說金額太大,被人知道無端惹是非,不如拿去後山埋了。
沒想自此之後,每月都會有這麼一包送上門。劉洵反應過來,這東西應是衝著蕭姑娘來的。
阿九抿脣,起身接過布包,“我去山上埋了。”
走出鎮子,她不再掩藏,飛身上山,直接將東西扔下懸崖,對著空無一人的山林揚聲,“刑蒼,出來。”
清脆聲音在山野間回蕩幾許,一道白色身影現在她面前。
“懷英?”阿九微驚,她一直以為是刑蒼。
不過誰都一樣。
粗簡布衣難掩女子好顏色,靈動雙眸之中卻只有冷漠。
阿九冷冷道,“你要真有半點歉意,就別再來煩我。”
說罷頭也不回離去。
等她走遠,另一個黑色身影方才出現。
優曇婆羅一別,刑蒼留在峰頂十日有餘。從前當她死了都沒能放下,如今知她活著,更不可能放下。本想偷偷看一眼,不想堂庭山內只剩懷英一人。
見他來,懷英淡淡一句話,“她走了。”
刑蒼拔劍怒問,“你把她藏哪去了?!”
懷英還是那一句,“她走了。”
他會信他才怪!
新仇舊恨催著血氣上湧,刑蒼直接出手,招招致命,不料懷英竟然接下。
這男人當真如懷昌所言,奸詐至極,連修為也隱瞞。這般修為,何止懷昌,只怕懷元一也不是他對手。
兩人打得傷痕累累,懷英突然笑起來,咳出一口血,依舊笑,“刑蒼,就算知道又如何,她不願見你,也不願見我。她誰都不願見。”
她猜錯了。
他沒能瀟灑放她走。
他也以為自己能夠放手,畢竟補天石已毀,她已無半分用處。
如往常一般練字、修煉到第三日清晨,他終究沒能挨過去,用了迷谷。 這是能用迷谷追蹤她氣息的最後時機,再晚半日,迷谷也無用。
可他只能靜靜看她在山中徘徊,又看她被一個凡人收留。
她不願見他。
刑蒼煞氣臉龐倏地失去血色,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緊,道,“她不願見我,我不現身就是,只要能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