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清醒後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劉洵。
劉洵被懷昌刺穿時,她意識尚存。可在絕望面前,僥幸總會戰勝理智。明知自欺欺人,阿九還是禁不住想:或許,沒有刺中要害呢,又或許,她看錯了呢。
她刻意不去看乳上紅痕,也不去想腿間酸脹,雙手顫抖著拉開帷幔。
站起瞬間,膝窩痠麻,整個人向前撲去。
刑蒼跨步上前,穩穩攙住她,“小心。”
阿九僵住,並不看他,半垂眼簾抿起紅腫嘴脣。
匆匆一瞥,足夠瞧見他脣上破損與頸上牙印,那都是她傑作。
站穩後,拂開他手掌,仍是要走。
刑蒼想攔又恐惹她不快,小心跟在身後,低聲問,“小九,你才剛剛恢復……你要什麼,我給你拿。”
男人聲音還有沙啞,透露出殘存情慾味道。
阿九睫毛顫抖了抖,說,“子巡在等我回去。”
說罷推門,動作過分決絕,像是逼迫自己盡快離開。
門外,懷英正在不遠處看她。
他早聽見她聲響,自然也聽見了那句回答。
郎朗如玉君子,被脣上紅痕與袍上血跡汙了清貴。
阿九觸刺一般收回目光,施出禦風訣。
*
醫館後院,劉洵歪斜靠在石牆,面龐青灰,胸膛空洞。
血跡已然乾涸發黑,凝在他脣邊胸口。
阿九怔怔看了許久,牙齒咬得太用力,連帶太陽穴發麻。
懷昌已死,可那又如何,子巡不能複生。
“子巡……”聲音出口剎那,眼淚決堤。但她不肯發出半點聲響,好像只要這樣,劉洵就還沒有真正死去。
阿九抱住劉洵殘破身軀,又開始自欺欺人,拚命為他渡氣。真氣源源不斷傳入男子脈中,又從他胸前窟窿盡數流散。
刑蒼與懷英追來時,她已精疲力竭,卻依舊死死抱住劉洵不鬆手。女子雙肩顫抖,突然洩出一聲嗚咽。那是一邊強抑著又終於抑製不了的哭,撕裂人心的哭。
淚水模糊了視線,阿九茫然看向二人方向,不解抽噎,“子巡為什麼要死……我隻想與他在人間共度幾十年,難道這也是錯。我不懂,子巡何錯之有?他只是個凡人,他救了那樣多人……你們總說天道,它在哪裡,為何不救子巡?”
“難道因他與我有關就該遭此下場,為什麼……”
阿九埋首進劉洵冰涼頸窩,呼吸之間盡是濃重血氣,嗅不見半絲草藥清香。心緒荒涼至極,阿九混沌低喃,“為什麼,為什麼我喜歡的……嗚……全都留不住……”
年少時,她喜歡青丘山上的刑蒼哥哥,可他恨她厭她。
後來,她引懷英為知己,而他騙她謀她。
再後來,她視灌灌為姐妹,然她也要利用她為那真正的姐姐報仇。
只有劉洵,全心全意待她好,連喜歡她的心意都怕是侮辱了她,遲遲不敢說。
不僅是她,他待誰都好。這樣的人,為何要死?
除卻悲傷,愧疚更似淬毒利刃狠狠扎她心口。
意識不清時候,她是願意的。她願意與青丘山上的哥哥還有堂庭山裡的師父纏綿。
她對子巡有感激、有相知,獨獨沒有情愛。
若她早些離去,子巡不會死。可她貪戀他溫柔,沒有情愛也留下來。這一留,卻害死了他。
看她痛哭,刑蒼心痛如絞,竟說不出此時此刻與十六年前哪個讓他更痛些。
若他早些認清自己心意,她會一直是無憂無慮的殿下,會順利登仙。
他的驕傲,害她白受欺辱,害她自毀元丹,甚至若不是他,她盡可一直做她的霄霄……雖然懵懂無知,卻也快活自在。
刑蒼齒間咬出血來,忽然施訣。
痛哭聲戛然而止,阿九失去意識,癱軟進他懷抱。
深深看她半晌,刑蒼轉頭對懷英說,“懷英,幫我。”
十六年前,她在青丘問他,是否問過她要不要自己來渡。她說得對,他從未問過。
至少這一次,他要她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