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工的時候張英聽說了肖緣差點遭遇的事情,也嚇出一身冷汗,又問她沒事怎麼跑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去。肖緣一時間想不出好點的藉口,隨口找了個話題岔開。
開荒修水庫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完的事情,地裡活兒少了之後,大部分人都安排去山上勞動。河子屯荒山也多,幾個隊長商量後圈化出來一塊地,挖石頭填土,得廢不少功夫。
肖緣將挖出來的碎石頭裝筐,小石子又多又費事,有的沒挖出來得自己去刨,一不小心就容易劈開指甲。她的手不算粗,常年累月握鋤頭,掌心一層薄薄的繭子。
她甩了甩酸軟的手腕,顧不得滿手的小口子,繼續刨石頭,一雙白手套毫無徵兆扔在跟前。肖緣抬起臉,低頭太久眼前發黑,適應了一會兒才分辨出高瘦人影的臉。
居高臨下,逆著光,一圈單薄的光與影縈繞著,叫人看不真切。她盯著自己發呆,對方似乎心情頗佳,可是別扭得不情願表現得太明顯,口氣凶巴巴,“看什麼看?傻不愣登的。”
肖緣回了神,在心裡歎口氣,遺憾得想,怎麼會他當成何進呢,兩個人分明是南轅北轍的性子。肖緣拿起地上那雙比新的還要乾淨的手套,不接受何兆的好意,“你自己用吧。”
何兆朝她手上看了一眼,眉梢眼梢都不高興得挑起來,他從小豪橫到大,想要做的事極少有做不到的。生來一副唯我獨尊的性子,就是想待一個人友好些,也不懂得婉轉,即使被家裡嬌慣,總不如他哥更討人喜歡。
旁人不管是怕他還是討厭他,三分不待見表現出來五分閃躲,他樂得自在。一樣的表現在肖緣這裡見到,他就特別不樂意,雙手插在兜裡,玩笑一樣說話,“也是,我給的嘛。這還不簡單,我哥就在那邊,他來了就好辦了。”
說來,肖緣也是個沉靜的性格,心思總愛藏在心裡,就是在家裡也不見得更俏皮。大家對她的定義一貫是乖巧懂事。肖蘭愛耍小性子,兩個人裡肖緣更像姐姐,自小知道謙讓。
十來年這樣過來的,只有遇上何兆的時候,他總有辦法叫她破功,逗得她著急。肖緣頂討厭何兆的招惹,嘴角不高興得拉聳下來,“你能不能別攪和,我不乾事我還忙呢。”
他哼一聲,對她貓一樣的發脾氣顯得很享受一樣。肖緣洩氣,一把奪過何兆手裡的白手套,猶豫半天捨不得下手,她都沒用過這麼好的東西。
何兆又搶過去,學她的樣子扒拉石子,不一會兒就幫忙裝了半框。肖緣心疼手套,自己戴起來乾活兒。何兆這才滿意了,蹲在她身邊,閑聊一樣說,“我可不閑,這兩天我在乾一件大事兒,整肅咱們河子屯風氣的。”
剛拿了人家手軟,而且這會兒小傷口不疼了。肖緣臉皮薄,不好意思再甩臉色,敷衍得嗯了一聲。何兆揪住她的黑辮子,忽然想起那天在樹屋裡,他把肖緣從後面圈住,她的發梢掃過小腹,激起的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有點複蘇。
何兆臉熱,掩飾性扯了一下,肖緣一把搶回辮子,嘟囔道:“別扯我頭髮。”
“你就不能對我好點,我是欠你錢了還是欠你米了。”何兆不爽了,想到什麼,剛才的旖旎心思變成了另一種苦澀,語氣不自覺幽怨,“我家的大門可不好進,杜明月都知道對我客客氣氣的,我要不喜歡誰,你看我哥還理他嗎?”
肖緣聽他前一句,臉上有點紅,好像是對他太不耐煩了。後一句一下被戳中心思一般叫人難堪,尤其你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的事,自己的認知上還能麻痺,由人直接點出來,在她聽來還有一點嘲諷的意思,那是既難堪又難過。
何兆不過隨口瞎編,藉此使氣氛更和緩些,可見肖緣沉默,他臉一下就陰了。也不知道怎麼地,就是覺得很生氣,他嚷嚷,“所有的女的都喜歡他,你也別想。”
肖緣也氣了,小聲回嘴,“要你管。”
何兆站起來,“我就管。”
兩個人小孩子吵嘴似的,張英回頭看了一眼,何兆跑下坡,衝著在那邊壩上閑著沒事乾的鐵牛而去。下工之後,大隊長召集了村裡青壯年,說是巡夜的事情有人管了,大家晚上不要出門,各自睡就是了。
張英和肖緣一起往回走,忙了一天都挺累了,兩個人有一句每一句說家裡雞毛蒜皮的事兒。又說起最近那件事,一隻沒抓到那惡人,心裡都惶惶的,張英道:“怎麼就叫何兆他們巡夜了,能行嗎?一群半大小子,知道啥啊。”
肖緣沒有接話,張英自己回答自己,“應該是了,大隊長就是看他們太閑了,找個事做也好——誒,小緣,他跟著我們幹什麼?”
肖緣順著張英的話回頭,何兆步子邁得不緊不慢,嘴上叼了一根草,沒睡醒一樣眯著眼睛,吊兒郎當墜在不遠處。兩人拐個彎,他也拐,果然是跟著她們的。
張英搭話,“何兆,你跟著我們幹啥?”
何兆走過來,視線瞟過肖緣,不知道盯著哪裡,“我喜歡走這條路不成嗎?村裡的大公路,又沒規定不準我走。除非有人比我還橫,仗著路通她家,不讓我走哩。”
張英險些一聲笑出來,瞅瞅肖緣,她氣嘟嘟得轉身走了。走到岔路口,張英和肖緣分手,走了一段回頭看何兆不見了,也就沒再理會。
何兆一直跟著肖緣,看她走進門,這才慢悠悠轉身去找鐵牛匯合。鐵牛早等著了,跑過來掛他肩膀上,墊了墊腳,咦了一聲,“嬸子又給你弄啥好吃的了,我這都快夠不著你了,你這個頭,太高了吧。”
鐵牛豔羨得拍拍何兆結實的肩膀,何兆也覺得自己個子又躥了一截,就這段時間,褲子都短了。他丟開鐵牛的手,“叫你找的人找到了嗎?他可是關鍵,抓那狗東西可就靠他了。”
鐵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我還當你懷疑劉二麻子才叫我找他的,合著你這意思不是他?我倒覺得他很有嫌疑,隊裡不少人懷疑他,昨天有人都上門去潑糞了。”
何兆漫不經心的表情,在鐵牛看來,他就有那種本事,輕易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點子,卻從來不驕傲,似乎這不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那種聰明人而不自知,剛開始他也以為何兆比一般人更能裝,混久了才發現,這人真的腦瓜子靈,還不當回事。
你說氣不氣,可是又格外講義氣、有擔當,有事情找上他,笑是一定要笑你一頓的,臨了還是要幫你想法子,這也是為什麼他格外喜歡跟何兆玩在一起的緣故。他爹都說,何兆人雖不務正業,是個可以交往的人。
鐵牛頂著一腦門官司等著何兆給他解惑,何兆嫌棄推開他的臉,“說了就不好玩了,反正你記得,咱們要演一場大戲,等我說服了劉二麻子,其他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搞糟了我收拾你。”
“那你幹啥去?”
“找氣受去。”
“哈?”
何兆跟著她們回家的第三天,張英懂了,悄悄跟肖緣說,“他是不是送咱們回家呢?防著不知道的那個誰。這幾天我看何進也送女知青回知青所哩,這個法子雖然好,也管不了多長啊。”
張英拽著肖緣回頭,問何兆,“你們有線索了嗎?到底是誰啊。”
“馬上就知道了,這兩天格外危險,你們自己注意下。沒事別往偏僻的地方跑,不是給人送上門去?”
肖緣悄悄橫了他一眼,覺得何兆在說她,張英也這麼覺得,“這兩天你送我們回家啊,謝謝你了。”
何兆立馬像是被踩了尾巴,非常不屑,尤其察覺到肖緣清幽幽的眼睛專注地盯著他,身子一熱,凶巴巴道:“想多了吧,我熟悉一下這裡的地形,到時候有大用。”
張英不再說話,跟肖緣再見,回家了。肖緣一直沒跟何兆說話,只剩他們兩個人了,何兆大步趕上來,“你沒什麼要說的?”
“沒有。”悶聲悶氣。他又不稀罕謝謝,她就沒什麼說得了。
何兆抓了抓頭髮,目送肖緣推開院子門,直到門關上。他哼道:“沒有就沒有,稀罕。”
第四天早上上工的時候,幾個隊裡都在議論紛紛,說是那個敗壞風氣的家夥抓住了,就是劉二麻子。不少人鬆一口氣,洋洋得意的議論,“我就說是他嘛,除了他就沒別人,有前科的這人。”
“可不是,我也猜是他,好幾次看他鬼鬼祟祟在外頭晃,這下好了,日子終於安生了。”
“別看何兆鐵牛幾個愛玩愛鬧的,還有這出息,半大小子就該有點精神氣。”
“以前那是年紀小不懂事,知事了就是個大人了。那劉二麻子這下非得送去勞改不可。”
“丟人喲,這下鄉鄉村村的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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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想寫肉,有點膩了,我怕是第一個想在popo寫清水文的……
我對肉肉的熱愛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