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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玉面仙狐
在另一方面,那李知縣送走載澤以後,才略微鬆了一口氣,一面又依高明信上的話,差了房忠去拿李如虎。那房忠領命之後,不禁連聲叫苦,雖然明知自己並非李如虎之敵,又不敢不去。本待夜間動手,又恐怕萬一拒捕逃走吃罪不起,只有齊集夥計,商量了一會,稟明李知縣,第二天一早便帶了七八個夥計,各帶傢伙,奔向北門外三合興客棧去。那李如虎因自恃有十四王府奧援,不恤觸犯江湖大忌,向縣衙具狀之後,聞得縣官已經出簽拿人,心中不勝之喜。正在得意,準備第二天在屍場再放一下刁,好便好,不好便將縣官所斷回報十四王爺,即使報仇不成,也好向十四王爺領一筆卹金,說不定還好向凶手方面生發幾文。再弄巧了,也許十四王爺因為兄弟慘死,把自己也補上個護衛的差官的名字,那更是吃著不盡。想罷,看看院子裡蘆篷底下,草蓆裡蓋著的屍首,不由笑了一笑道:“老二,你一生也難得真的幫我一次忙,這一回算遇上了。”
正在吩咐店夥買來一大碗牛肉湯,就饅頭吃著想著,猛見店門外閃進一批人來,為首一人正是縣裡班頭房忠,連忙放下牛肉饅頭迎著笑道:“房頭,您早,昨天多辛苦啦,那幾個凶手拿著沒有?”
說著走近一步,附耳道:“這裡有幾個都是官宦出身的皺兒,您只要敲山鎮虎一下,不怕他不拿出大把銀子來,這算是兄弟對您的一點敬意,明白嗎?”
房忠不由好笑,眼一眨,立刻計上心來,嘴裡支吾著笑著,冷不防一抖鐵鏈便把他鎖上,回顧各夥計道:“正犯已經就擒,你們還不快過來把他捆上帶走銷案。”
那七八個夥計,立刻一擁而上。李如虎一手奪著鐵鏈笑道:“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房頭,你為什麼一清早就來這一手。我又沒有偷你老婆,這不透著喪氣嗎?”
啪,啪,說猶未完,那臉上早著了房忠兩個嘴巴,只打得他三屍暴跳六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你們倚仗是縣衙門裡出來的,就敢這樣胡來嗎?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嚷著,右手一把握定項下鐵鏈,瞪起一隻好眼,下面左腳飛起一腿,便向房忠踢去。房忠才讓過下面一腿,卻撐不住李如虎力大,雙手握緊鐵鏈一奪,虎口立被震破,手一鬆,那條鐵鏈已經全到了對方手裡,那些夥計見事不諧,單刀鐵尺一擁而上。李如虎奪得鐵鏈之後,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嗆啷啷一聲響,立刻抖動如飛使將起來,那些傢伙只一碰上,立被磕飛。房忠一見已經落網的差事,又復脫手,不由著急。也掣出佩刀,上前迎敵。那李如虎倏的一抖鐵鏈,一個風掃殘花的架式,把眾人逼出老遠,乘勢一躍上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們放著殺人案子不辦,反敢鎖拿起苦主來。你二爺這點小小家當算交給你們啦。咱們北京城再見,你們有種到十四王府找我去。少不得要算還今天這本帳。”
說罷,提著那條鐵鏈,回身就走,房忠見勢不對,不顧手疼掏出一支鏢來,大喝道:“姓李的,你有種快下來,咱們有理,到縣太爺公堂上說去。”
李如虎冷笑道:“你拿縣太爺嚇人嗎?老實說,你二大爺眼睛裡還看不上他這芝麻綠豆官兒,對不起,少陪咧。”
說著身子一晃,便縱去老遠,房忠趕上房一連兩鏢都沒打著,在眾人吶喊聲中,人已不見,只有空自跺腳,又跳下房來,那些夥計們更是隻有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晌之後商量了一會,仍由房忠回衙請罪。李知縣得信之後,更加著急,一面派人將昨晚所允的一千銀子送給載澤,託他稟明情形,一面排好執事旗鑼傘扇前呼後擁著前往三合興驗屍,填好屍格,將李雲鵬收斂入棺,便封存在店裡,命人看好。忙了大半天才回衙去,載澤已在花廳等著,一見面便冷笑道:“縣太爺,你辦得好事,怎麼把一個行刺的要犯放走了,這一來,便連我也無法可想了,您只有聽候參革拿問吧。”
李知縣不禁又慌了,連忙哀告道:“此事還望總管始終成全,並非兄弟不知利害,委實是那李如虎太厲害了,據快班房忠來報,人已拿著又被逃去,這便如何是好?”
說著又道:“你們兩家一樣都是王府裡出來的,這李如虎既然在逃,況不定真要到北京向十四王府哭訴一番,那十四王爺真的要見怪下來,可難煞我這縣官了。”
載澤一見李知縣愁眉苦臉的樣兒,不由笑道:“縣太爺,官本不是好做的,誰教你剛好碰上這個點兒,哪有什麼辦法?”
李知縣聞言更加著急道:“我也知道官不是好做的,可是現在已經遇上這逆事,如何弄法呢?總管多少還得替我設法才好。”
載澤笑道:“縣太爺,你不要慌,誰教咱們已經交了朋友咧。我此番來就是為了指點你一條明路,只要你依我的話做,包管你一點錯兒沒有,而且從此以後雍王爺還要大大的提拔你,說不定首縣直隸州都有份,你願意嗎?”
李知縣連忙稱謝,一面把椅子挪一下,側著耳朵等著載澤說話,載澤笑道:“你不必害怕,老實告訴你,咱們雍王爺和十四王爺都是—位娘娘生的,他們是同胞弟兄,還有什麼話說不來?慢說那李如虎不過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匪類,就真的是十四王爺派出來的人,他也不能壓到他哥哥頭上來。再說還有我呢。即使十四王爺見怪,也不難設法,你怕什麼?”
李知縣心中稍安,又問道:“話雖如此,目前這件案子如何辦理呢?”
載澤道:“那還不容易,那李雲鵬到我們住的店裡去行刺打傷馬護衛是真的,如今只須由我和馬護衛出面,補送一件文書過來,說明李雲鵬行刺受傷逃走經過,再請馬護衛到貴衙來驗一驗傷,疊成文卷,作為李雲鵬行刺未遂,受傷逃回身死,乃兄李如虎拒捕在逃,申詳上去,再出 一角海捕公文捉拿李如虎歸案,不就完了嗎?”
李知縣遲疑道:“這個辦法固然是好,不過假如十四王爺要問起來,如何是好呢?”
載澤笑道:“你怎麼這樣想不開?方才我不是說過了嗎?雍王爺和十四王爺是親弟兄,這其間還有什麼說不開的?再說李雲鵬行刺是實,有客棧東夥和咱們同行的各人可以為證,他敢出面打官司嗎?”
李知縣想了半會道:“如今我是一切依你,這個小小前程,算是全交給雍王爺了,還望總管回去,替我代達,那位馬護衛也從速請來驗傷,否則這裡離開京城不遠,萬一上面查問起來就遲了。”
載澤道:“你這人為什麼這樣膽小,一點擔當也沒有?我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便在王爺面前也是如此,既如此說,我回去立刻就陪同馬護衛來了。”
說罷,便起身告辭,又趕回客棧去,將經過情形稟明。高明沉吟半會之後道:“這廝膽敢如此妄作妄為倒又出我意料之外。”
羹堯笑道:“賢弟的看法,全以常理而言,這種江湖亡命之徒,他有什麼顧忌?我猜他此番從公人手中逃出去,未必便到北京十四王府去,也許還要前來暗算一番才肯死心。”
高明道:“怎見得呢?”
羹堯笑道:“一則此賊已知我們底蘊,他知道如果鬥勢,十四王爺雖然命他兄弟前來行刺,未必肯出面擔這大幹系替他報仇。二則賢弟這顆腦袋既值到五千銀子,他也未必便肯死了這條貪財之心。三則,我猜此賊未必能直接見到十四王爺,便他兄弟,也不過是十四王府的一個三四等的奴才,他如不把賢弟的腦袋取去,怎敢去見十四王爺。所以我的看法,一時之間,他決不會到北京去,不是再來此地胡鬧,便是等我們北上再行攔截。不過為防萬一起見,賢弟不妨差人先行趕進京去,將這裡的事,稟明雍王爺,以免回京以後王爺見怪。”
高明笑道:“敝居停這一方面倒決不至見怪,我是恐怕十四阿哥,他得了這個消息為先發制人起見,萬一在宮裡說些什麼,那就未免多少有點麻煩了。”
羹堯略微沉思了一下道:“既如此說,這裡驗傷報案的事,更不宜遲,可速命馬兄隨同載澤前往縣衙辦理此事,一面仍派專人將此事先行呈明王爺做一準備便了。”
高明沉吟道:“派人恐怕不行,我想只有我自己回去一趟,才能向敝居停言所欲言,現在放著你我兩匹坐騎都是日行千里的龍駒,大哥能隨我一同進京嗎?”
羹堯道:“愚兄因有事在身,急欲回京,如能和賢弟做伴,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我想此地可暫留馬兄及載澤年貴催促那李令將文卷疊好申詳上去,便可無事,也實無大家羈留在此的必要,不過馬兄傷勢尚未痊癒,未免令我放心不下而已。”
馬天雄本來躺在床上,聞言忙道:“小弟傷勢已癒,只創口未合,不能用力冒風而已,兩位只管先行,決無妨害,便那李如虎再來,我也可以照樣把他打發回去。”
說罷一笑,從床上坐起來,將手絡好,便和載澤先往縣衙。那李知縣招待驗傷,疊成文卷申詳上去,又大大的送了一筆程儀和養傷費用。天雄雖然力辭,卻撐不住載澤做好做歹的竟代為收下不提。
這裡高明和羹堯兩人都是少年行徑,想到便做,一等天雄回來,各自安慰幾句,吩咐各人好生伺候,又囑張傑,暗中加意保護,便自上馬登程,時間輾轉,也到了中午,二馬連轡直向北門走去,一轉眼便出了北門,到了三合興客棧門前,兩人不禁都慢了一下,在馬上略一張望,只見店門雙閉,縣衙已經加上了封條,還有一個地保所派的更夫,坐在門前晒著太陽,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短衣漢子正在說著話,兩人也未留意,略一瞻顧便絕塵而去。天冷日短,才到黃昏只不過趕了百十里路,因系破站趕路,大城鎮俱未停留,轉在一處百十家的荒村上歇將下來,匆匆尋了一處小店住下。原意只想略進飲食,讓兩匹好馬也飲水上料,再為趕路。誰知才住下來,北風又勁,天上又有了雪意,兩人恐怕天黑遇雪難行,一看那店雖然很小也還潔淨,相互商量之下,便索性過一宿再走。那店只有前後兩進,後進三間上房,新建未久,壁上粉堊猶新,只被縟枕衾稍差,兩人住定,喚來小二一問,才知那小村上,本來無店,只因近日興了廟會,常常有人前來燒香拜佛,才開了這家小店。店主只姑嫂二人,卻做得一手好菜,因此附近的人全叫作姑嫂店,二人聞言,忙教備上酒餚一同晚餐。不多時,便見一個妖妖嬈嬈的少婦,託著一個木盤上來,盤裡放著一大盤滷牛肉,一隻薰雞,一大壺酒,兩付杯筷,一面笑著,一面將萊一一放在桌上,又斟滿了酒笑道:“我們李家集地方太小,辦不出什麼好飲食來,二位客官將就用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