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一九四

晚村略一沉吟道:“年雙峰是肯堂先生昔年在北京所收弟子年羹堯嗎?聞得此子尚有幾分出息,也受肯堂不少薰陶,深知大義所在,據周路各位檀樾說他文學武技均得乃師真傳,便我那小女聽雲中鳳說,也道他雖然出身漢軍旗籍,人還不錯,他既託馬君前來,信中所言何事,能先見告一二嗎?”

天雄躬身道:“敝友正是肯堂先生弟子年羹堯,此次託我南來,一則為了始終不忘師訓,近日已有機緣,可為匡復大計略微佈置,但人手奇缺,所以擬向肯堂先生請示,稍派一二能手前往相助,二則因為尚有些許私事,也須由肯堂先生代決。”

說猶未完,那魚老者,忽然一聲冷笑道:“這也就太奇怪咧,我聞得那年羹堯乃系湖廣巡撫的少爺,這等叛逆大事,怎麼一下便託到你身上,他竟不怕破家滅族嗎?”

天雄忙道:“老前輩不必誤會,且等我將此事經過稍加說明,也許你就明白了。”

說著便把邯鄲相遇一場經過和京中各事,約略說了,眾人未及開言,那魚老者,倏從船艙板下,霍的抽出一口撲刀來大喝道:“照這樣一說,你已是韃虜鷹犬,分明打算藉此來探我等虛實,以便回去邀功,別人容忍不察,會上你惡當,我魚躍龍卻光棍眼內揉不下沙子去,趁早說實話,彼此還有個商量,否則我這口寶刀,卻不會看誰的份上咧!”

天雄聞言冷笑道:“馬某生平決無不能告人之事,也決不依人門戶,所言均屬實情,此番南來,一則為了聯絡江南諸俠,以決大計,二則為受了知已之託,必須忠於其事,至於生死早看得可重可輕,老前輩此舉卻未免辱我過甚咧!”

說罷,雙手叉腰而立,正色道:“只要老前輩說出話來,能令我心服口服,馬某自甘引頸受戮,決不皺一皺眉頭,但是老前輩如果只仗手底下比我馬某明白,便打算故入人罪,那便請恕我義不受辱,卻須另說另講咧!”

白泰官曾靜二人方待上前相勸,晚村卻一使眼色止住,魚老者又大喝道:“你這廝,分明自己已經吐出真言,現在韃虜王府充任護衛,又兼什麼血滴子領隊,還打算狡賴嗎?”

天雄一聽,又亢聲大笑道:“原來老前輩竟然因此見疑,須知馬某果然真的變節事仇,降了韃虜,今天對你便不必說這話咧。”

魚老者掄刀又大喝道:“你雖巧言善辯,我卻實難置信,再不說實話,便難逃公道了。”

天雄聞言忙道:“你且慢動手,我尚有事項向不昧上人和白兄說明。”

說著,從貼肉取出一個油紙包裹來,遞在晚村手中道:“在下雖和老師父初次見面,但聞得老師父和太陽庵主顧肯堂先生,全是志在匡復大明天下的至交,馬某不怕今日把命喪在魚老前輩之手,這兩封信卻必須送到,現在魚老前輩既不見信,在下也決不甘受此奇辱,便煩代為轉呈,如有覆函也請代為設法託人寄回,請恕馬某冒昧叩託了。”

說罷伏地便拜,接著又站起身來,向魚老者冷笑道:“如今馬某事了,便不妨向老前輩領教咧。”

魚老者提刀哈哈大笑道:“老賢侄,你真是天生犟種,和那老鷂子一般無二,我相信你就是,何必為了這兩句話,就打算以一死相拚,你不太嫌小題大做嗎?須知我和令尊都是同僚,又是老友咧!”

天雄不禁一怔,忙道:“家嚴久在軍中,所以我對一般父執也難一一認識,但不知老前輩在什麼地方曾與他老人家締交,還請言明才好稱呼。”

魚老者又大笑道:“你也太小心咧,適才我只試你膽識而已,我雖老悖,焉有冒名亂套交情混充長輩之理,實不相欺,令尊與我都是左老將軍帳前一對有名的酒鬼,自從大軍潰散,我仗著家住江南,稍諳水性,又曾在海船蹬過幾天,才投到延平王部下去,令尊不是雙名家驥,精於透山掌法,又以輕身功夫得名,左頰上有老大一搭青記嗎?”

天雄連忙叩拜在地道:“小侄該死,適才冒犯,還望恕罪。”

魚老大笑扶起道:“賢侄強項不屈,頗有家風,老朽正為故人心喜,如果不是這樣,倒反非英雄本色了,何況本是老朽相戲在先咧,只是令尊豪飲,酒量無敵,賢侄對於此道如何?今日此會不易,少時還當痛飲才對。”

天雄笑道:“小侄固然量窄,也決不敢在老伯面前放肆,但今日既侍左右,自應相陪,不過才一見面,就要叨擾,未免不當咧。”

白泰官在旁哈哈大笑道:“足下行蹤,我等早已知道,那年羹堯的言行,我等更瞭如指掌,只是足下此次南來尚未得訊而已,適才龜老前輩相戲,晚村先生和我們不開口,也就為了藉此一窺膽識,卻想不到你們竟是世交,既如此說,我們今天這一席酒是擾定老將軍了。”

魚老聞言連忙也笑道:“酒是老早備好,不過此間有一味佳餚,諸位能否到口,那就要碰運氣了。”

遙聞後艄少女笑道:“爸爸你放心,既有遠客,老師父和白曾兩叔也難得來,待我去撈他兩條來奉客便了。”

晚村聞言忙道:“是鰣魚嗎?我們在揚州已經嘗過了,何必又為了口腹之慾,讓侄女下江一趟咧?這裡江流湍急,又有好幾個漩渦,還宜謹慎才是。”

魚老笑道:“無妨,不用說有這把握下去,便我那小女兒也常常出沒波濤之中,只此魚不多,未必一下便能捉到而已,這妮子雖然說嘴,卻不一定便真能立時撈到咧。”

說著又道:“老妻近日多病,小妾一人在廚下自忙不過來,諸位少候,容我先取酒來,邊飲邊談便了。”

說罷,便向後艙走去,白泰官忙將艙中一張折著的小圓桌撐了起來,一面拉好了幾張凳子笑道:“這條船上我常來,躍老為人又向來脫略,馬兄卻不必客氣咧。”

說著,又向晚村手中取過兩封信來,遞在天雄手上道:“如今馬兄既不想和老將軍拚命,這信還是自己面交的好,請恕我們不便代庖咧。”

天雄不由面色微紅,又將那油紙封裹收了起來,晚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馬君此番來得正好,正好肯堂先生已經遊罷南嶽歸來,正在太陽庵中,否則你就要徒勞跋涉咧。目前我們也要去上一趟,今日便請在這船上,住上一宿,借魚老杯酒少浣徵塵,明日同行如何?”

天雄喜不自勝道:“不才南來,正恐雖然找到太湖,卻無法進庵晉謁獨臂大師,能得上人如此成全,那真感激不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