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一九六

翠娘看了天雄一眼又笑向魚老道:“你老人家別以我說話沒遮攔,前幾天我已聽老師父和肯堂先生談過,全說他兩人真是一對咧,只可惜雙方境遇懸殊,要不然兩位老人家便打算做上幹親家咧。”

晚村聞言,放下酒杯大笑道:“真有這話嗎?要依我說,如以雙方父母尊長而論,雲霄老賊,自巴不得能結上這門親戚,那年遐齡現在湖廣巡撫任上,又將女兒獻與韃酋之子做了偏房。卻未見得肯要這樣一個兒媳咧。”

天雄略一沉吟道:“實不瞞世伯和諸位說,我這次南來,便為了此事,如今不但他二人均有此意,便雙方父兄也均一力主張,只因年兄已有正室,誠恐屈為二房,獨臂大師和肯堂先生不免見責,才不敢承認,如蒙各位能在二位老人家面前美言一二,不特他兩個感激,便我也不枉這番跋涉了。”

一言甫畢,翠娘冷笑一聲道:“那年師弟真為此事託大哥來向老師父和肯堂先生說項嗎?那他不但糊塗透頂,也太過混帳咧,別看雲師妹的父兄都不是東西,可以威脅利誘,便要做主張,肯將女兒送他做小老婆,須知她卻是老師父的愛徒,還有我們這些人在咧,他有幾個腦袋,敢把一位師妹屈為妾媵?這事先打我起,決難答應,你也不用再去見老師父和肯堂先生咧。”

說罷俏臉通紅,不由一臉怒色,曾靜在旁笑道:“翠娘,你先別生氣,如依我料,那風姑娘如果不答應,年羹堯決不敢作如此想,你不聽他也有信給老師父嗎?”

天雄大笑道:“曾兄真是料事如神,實不相欺,那雲小姐的確是心許為妾,決無異言咧。”

說著又向翠娘道:“世妹,你先別生氣,實系那雲小姐自甘做妾,並非我那年兄相逼,更非威脅利誘,相反的倒是那位雍王受了雲霄之託,一再向年兄說,逼他答應,並且已向他父兄說妥,非答應不可,便年兄原配,也由他命人疏通好了,年兄便為深畏人言,一直到現在還未應允,萬不得已,才著我南來,向雙方師長請代決斷,你如以為他是逼成,那便適得其反咧。”

翠娘不禁默然半晌道:“那風丫頭向來心高氣傲,看得一般男人都不順眼,怎麼會得自甘做妾?這話我真不敢相信呢?”

魚老笑道:“這事真有點古怪,那風丫頭在嵩山學藝時,和小女至好,便我也曾見過幾次,雖然年紀不大,卻自幼便有丈夫氣,絕非尋常女孩子可比,如果和那年羹堯論到嫁娶,或無足異,但是說她自甘做妾,便連我也不甚相信咧。”

白泰官道:“此事不必猜疑,他二人既然都有信到自己師父,必有幾分可靠,不然馬兄也決無從幾千里路外來弄此玄虛之理,據我前聽週二哥說,那年羹堯略有驕矜之氣而外,真確有可取之處,為人也不錯,只等這馬兄到太陽庵,將兩信分別遞給老師父和肯堂先生便知明白,此刻何必多所爭論,反誤了吃酒咧。”

晚村忽然大笑道:“白大俠之言是也,此事還宜待庵主和肯堂做主才是,不過依我看來,鳳丫頭素具深心,或許另有用意亦未可知,你們只看她,忽然瞞著家人投到慧大師門下便可想而知,此刻如果妄自臆斷,卻大可不必咧!”

說罷舉杯向天雄道:“這一杯酒聊浣徵塵,你且幹了,我還有話說。”

天雄因為翠娘父女見疑,心正不快,聞言忙把酒乾了笑道:“上人賜酒決不敢辭,有話需問,更決無隱瞞之理,不才雖然天涯淪落,固然決不敢欺長者,也還略知自愛,自問生平,別無他長,還只一個誠字可取,從不肯阿其所好咧。”

翠娘微哂道:“哎呀,馬大哥真生氣咧,罷了,請恕我得罪如何?”

說罷又福了一福,踅回後艄徑去,天雄方說:“我生性從不欺人,井非對世妹而言。”

翠娘早已走開,魚老也笑道:“老賢侄有所不知,我這小女和那風姑且素來相處極好,為人也頗熱腸,她因深知鳳姑娘為人,才如此說,卻也非對你咧。”

說著也飛過一大杯來道:“你如不信,他日回京一問便知道了。”

天雄見他父女如此說法,轉不好再說什麼。只又把酒乾了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不過小侄所言,實無虛誣,更無阿其所好之理,世妹既和雲小姐是摯友,將來也一問便知咧。”

說罷又向晚村道:“上人有何見教之處,還請示知才好。”

晚村笑道:“我要問的是北京韃虜情形,聞得太子已廢,諸王之間,暗中角逐頗烈,有這話嗎?”

天雄便將近日諸王明爭暗鬥情形說了。

曾靜道:“果真如此,那倒是一個極好機會,如能造成他們兄弟相殘,那便不難乘隙舉義咧,只可惜目前這批讀書人大半均熱中功名,都向時文八股中討生活,卻忘了坐在金鑾殿上的,已不是中國主兒咧。”

晚村愀然道:“你這話很對,但看韃虜入關之初,各處義旗迭舉,稍微潔身自好之士,即使無拳無勇,也必以遁跡深山,義不帝清為高,便博學鴻詞一科,不肯應徵的也極多,如今除我們這批身受亡國之痛的遺民而外,又誰不以青一矜,博一第為榮咧,再有幾年下去,恐怕真能懂得夷夏之防的更少了,不過越是如此,只要有機可乘,決不可放過,否則蠻夷華夏,億萬蒸民亦遂忘其身所自來,那便無法再振作了。自古雖雲胡虜無百年之運,但如自己不爭,那也難說咧!”

魚老忽然擎著杯子,大笑道:“晚村先生素以一息尚存,必自強不息教人,今天為什麼也發此感慨?老實說,只要放著我們不死,固然決無讓韃虜安坐北京城裡做他自在皇帝之理,便我們這一輩不能重光日月,還有下一代咧。你看,這年羹堯還是漢軍旗籍,又內接椒房之寵,不一樣深明大義嗎?我們只要做到哪裡算到哪裡,一定會有成功的一天,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還是—定的道理咧,倒是你說的,只要有機可乘,決不可放過,這句話還有道理,今後我們更宜著力才好,要不然萬一那年羹堯竟在北方得手,而我們這些自命遺民孤臣的卻不能響應,那才把老臉丟盡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