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二二三

肯堂又笑道:“皇上真能如此,更足證聖德所至,決非尋常帝王之所能及,那就無怪四夷拱服,萬邦景仰咧,不過你既奉旨承辦此事,皇上一定還有訓示,如果萬一我們這些人真有不臣之心,竟圖光復大明天下,又當如何處置咧?”

鄧佔魁不由半晌做聲不得,肯堂看著他仍是一臉笑容,接著又道:“這個你倒無容避忌,儘管說老實話,須知你這條命能否保全卻不在這個上面咧!”

鄧佔魁磕了兩個頭道:“你老人家明察秋毫,這個小人卻不敢說咧,不過皇上只教小人據實查明密函奏報,卻實未有其他訓示!”

肯堂又道:“皇上既著你長駐江南,便無異專辦欽差,事前事後,曾有密旨著江南督撫知道嗎?你千時又對江南各衙門如何聯絡咧?”

鄧佔魁一見肯堂話風又變,又連連叩道:“小人出京請訓時,皇上曾經吩咐過,決不許對江南大小衙門洩露隻字,所以命將密函由江南織造轉遞也便為此。至於有無密旨令江南督撫知道,小人便不得而知,不過自到江南以來,江南總督和巡撫衙門,卻絕未去過,大小衙門也決不知道我奉有皇命在身,這卻是實情。”

肯堂笑道:“你別害怕,我方才說過了,你的生死決不在這個上面,只管實話實說,如因求生心切,只以謊言搪塞,那便反而自誤了。”

接著又道:“那你與江南織造總有聯絡了,不然他怎麼肯給你轉信咧?”

鄧佔魁道:“那是宮中兩位老公公的函囑,算是他們託他的,除轉信而外,這密旨他也不知道。”

肯堂微微點頭,略一沉吟又笑道:“那麼,你到江南來,完全是致仕閒居的身份了,難道就和官場無往來嗎?”

鄧佔魁道:“小人決不敢說謊,欺瞞你老人家,江南官紳除督撫而外,實在大都皆有來往,只不過均以致仕知府晉謁往還,又不時藉遊譙聲色以通聲氣,所奉皇命卻從未對人說過,便此次先後對各人吐露真情,也是為保全蟻命,實逼處此,否則一被皇上查悉,小人便也是一個死罪咧!”

說罷,又連碰響頭,崩角有聲道:“小人一切均無隱諱,還望成全,只要能留得一命,此恩此德決當重報。”

肯堂搖頭道:“此事既系密旨,無人知道,那麼十四王爺怎麼又託你尋我咧?”

鄧佔魁道:“十四王爺乃皇上愛子也許知道,亦未可知,不過他雖託我,卻未明白提及密旨之事,你老人家只就此點更可知道外人決不得而知了。”

肯堂看了他一眼道:“這還差盡情理,不過照這樣一說,你一定也是十四王爺門下了,我聞諸王奪嫡暗中相爭頗烈,依你看來,皇上聖意究竟誰屬咧?”

鄧佔魁伏在地下又道:“皇上聖意難測,這個小人怎敢臆斷?不過據宮中傳出消息,在諸皇子之中,皇上實在看重的還是十四王爺,其次便是四王爺,也只有這兩位王爺最喜讀書養士,所以我說將來大位不出這兩位王爺,便也在此。”

接著又把頭一抬道:“你老人家放心,兩位王爺還在其次,皇上對你實在也久在心上咧,只要我密函一上,包管江南總督,必定差人來迎,這卻是十拿十穩的。”

肯堂且不答這個,卻又問道:“那你為官數十年,家眷想必接來此間了,家中還有什麼人口咧?”

鄧佔魁微怔道;“小人妻室早經亡故,並無兒女,相隨只不過十餘姬妾和僕從數十人而已,所以望你老人家成全,能饒我一命,便也為了能延鄧氏一脈,免致絕嗣咧。”

正說著,忽聽身後一聲大吼道:“舒三喜,你這老叫化子。竟敢亂出山規,將那殺胚帶來,如果真是顧老先生要他問話還倒罷了,否則我便非先宰了你不可咧。”

接著又聽那舒三喜冷笑道:“憑你打算宰我那還早咧,不過姓鄧的是顧老先生教我帶來是實,你如不信,那姓鄧的現在顧老先生這裡,你不會問明白嗎?”

鄧佔魁聞言忙道:“你老人家快救我一命,那彭山主來咧!”

說罷,立刻從地下起來,打算覓路逃走,肯堂一擺手道:“你別害怕,冤有頭債有主,他決宰不了你,全有我咧。”

話猶未完,舒三喜也拄著鐵杖走了過來,那彭天柱跟在身後,一手捋著頷下銀鬚,一手握著那把大鐵扇子,敞披著青綢大衫,一路大叫而來道:“顧老先生,這姓鄧的殺胚是你差老叫化帶來的嗎?為什麼沒有著他先告訴我一聲,如今老駝子和那魏小哥,已經各事停當,便等他這付狼心狗肺祭靈!”

肯堂迎著笑道:“人是我著老叫化帶來的,你別錯怪他,至於老駝子和那魏公子要殺以祭靈,這等弒主求榮逆賊我也決無阻止之理,不過此中尚有別情,你且容我說明,再為斟酌如何?”

舒三喜在旁一抹臉道:“你聽見嗎?這可不是我在說謊咧。”

鄧佔魁聞言也慌忙跪下道:“小人還有下情,適才已經稟明顧老先生,還望山主饒命。”

彭天柱又大吼一聲道:“你這入孃的,弒主逆賊,還有什麼下情上情的?老子已經答應人家飛天神駝和魏小哥,卻由不得你咧。”

肯堂忙又道:“這是他和魏公子與老駝子的事,你且先別著急,暫時到我屋子裡一談如何?”

接著,又向舒三喜笑道:“老夥計,勞你駕且把這姓鄧的帶到你住的地方去,等我和山主商量好了再說便了。”

舒三喜笑了—笑道:“弄來弄去,又弄到我頭上來咧,只要老彭不向我拚命,我便再伴他一會也無妨,你兩位多商量吧。”

說著,扯著鄧佔魁道:“我們先走罷,這—來,也許你暫時可以又活上兩天咧。”

說罷,一同向竹林深處走去,貼著崖壁走不多遠,便見崖側橫著一塊大石,差不多有三尺來高,二尺來寬,舒三喜一手挪開,裡面卻是一個石洞,其高不過尺許,闊也只尺許,用手一指道:“到了,這便是我老人家的公館,你且請進,住在我這裡,只管放心,我老人家不許可,卻沒人敢進去一步咧。”

鄧佔魁一看那洞,勉強才可容一個人爬進去,又不知深淺,正在遲疑,舒三喜已經面呈不快道:“這地方我老人家全住得,你還怕有失官體嗎?老實說,不是顧老先生的吩咐,你就求我,打算進去,我老人家還未必答應咧。”

鄧佔魁聞言,連忙伏在地下爬了進去,誰知進洞之後,不但裡面竟有一間房子那麼大,丈餘高下,而且天光微透,也不甚黑暗,再一細看時,原來那石壁並不太厚,有些地方竟透進一條條光線來,所以只一定睛,洞裡便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當中一塊大石上,鋪著一條新蓆子,還有一條薄被,一個藤枕,都非常潔淨,正待坐向席上,舒三喜已經進來,一沉臉色道:“那裡是我老人家臥榻,不是你睡的地方。”

接著一指洞側一塊長石道:“坐到那裡去,便想睡一覺也可以。”

鄧佔魁連忙跑去一看,那石頭也很光潔,差不多有二尺來寬,六七尺長,一頭放著八九個麻袋,舒三喜又道:“那是我老人家的品級袋,你如想睡,不妨用一半做枕頭,一半當被縟,我老人家還須替你說項去,卻無法奉陪咧。”

說罷,掉頭徑去,出了洞,仍用那塊大石將洞口掩上,直向肯堂所居茅屋而來,才到屋外,便聞彭天柱大笑道:“肯堂先生,你真有一手,一下沒有動刑,那入孃的殺胚便全招了出來,要換了我,除給他剝掉一層皮,卻沒有第二個法子咧,不過這一來,他的話是全說了,難道真的就放了他嗎?那可對不過老駝子,也不是江湖規矩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