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日子過得可真不輕鬆——
至少躺在這“百草嶺”下面的“囂廬”內土炕上的兩個傷重之人過得十分艱辛。
因為——
一個傷重的不能動,他全身敷著寸厚的藥,吃飯拉屎全由白髯老者親為侍候,甚至白髯老者每半個時辰稍事移動身形也由老者搬動。
而李傑,雖然保得住一條命,可是幾天下來,除了能開口說話,就算想翻個身也會累出一身冷汗。
“雙膽”李傑曾試圖起來,但他卻虛弱得令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李傑已心中明白,自己所以能走到這裡,完全是在受傷的一剎間,自己把全身功力用於平日修練的“守陽功”上,如今再想運起“守陽功”,已是無能為力了。
一旁的受傷人,他每次醒來便會用眼神望向一旁躺著的“雙膽”李傑,雙目流露出一種怨忿狠毒的眼神,直到李傑望向他,才緩緩又閉起眼睛。
現在——
“雙膽”李傑已能坐起來了,甚至扶著床沿能走幾步。
中午,他接過白髯老者遞過的一碗清粥,低聲道:
“老先生,我這傷……”
白髯老者道:
“敢情已住膩味了?”
李傑一笑,道:
“我是說還得多久我才能走路?”
白髯老者道:
“那得問你自己。”
李傑那原本如同殭屍的面孔一窒,眨著一雙深陷的冷嗖嗖眼神,道:
“怎麼說?”
白髯老者指著全身塗滿香草藥的那人對李傑,道:
“像他,你就好的快,氣定神閒,不浮不躁,屏除一切雜念,你自然好的快一點,否則……”
李傑一怔,道:
“怎麼樣?”
白髯老者道:
“別的不說,單就你胸前斷的肋骨也得費上半年的,沒聽人言,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一次斷了七根,再不靜下心來好生休養,哼……”
老者未多言的調頭而去——
“雙膽”李傑忽然叫道:
“孃的老皮,每日三碗稀不啦吃的小米粥,連酒肉也聞不到,老子快饞死了。”
已經過了一個月,山中時光似乎過得慢,但卻十分恬靜,這裡除了山水之外,人與人之間……
不,有人的地方總是有爭執,至少在每個人的心中自然地便生起爭執——
茅屋中住的三個人,已經是造化弄人的把三個人湊合在一起了,卻不料……
一大早,白髯老者把滿身塗著草藥的重傷之人扶下了床,李傑靠在炕邊喘著氣,目中流露著羨慕的眼神,只是他並未開口說話。
白髯老者把重傷的人扶出茅屋外面,走到附近那個山泉邊,笑道:
“看到你能活過來,老實說,我比你還快活,哈……”
那重傷的人沉沉的道:
“謝謝!”
白髯老者道:
“俗氣,我胡仙的個性難道你會不清楚?”
那人道:
“我失言。”
胡仙,白髯老者的名字。
現在,他扶著那人站在山泉下面,又道:
“只要你記住我的話,也是我的條件就好了。”
那人已開始赤裸裸的被泉水沖向頭部……
他提高聲音,道:
“我會的,胡老盡放寬心,因為我理解你的心情。”
胡仙點點頭,道:
“那就好。”
那人的本來面目,不,那絕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但現在已刻骨銘心的成了他的永遠一張面孔了——
一張斑痕疤爛,全身淨紅成斑,毛髮已無,宛似個紅泥巴捏的怪人,如果說全身哪地方有些人皮樣,大概也只有背部與後腿幾塊地方了。
不錯,這個人是被火燒的,因為只有火才能把一個人燒得面目全非的走了樣。
幾件衣衫放在泉水邊,白髯老者胡仙笑道:
“能把你救活過來,連我胡仙都不敢相信。”
那人哈哈笑道:
“事實上我已再世為人了。”
胡仙笑道:
“老實說,火燒的人心火極旺,我是以外敷百草精華內服我特製的‘洗心丸’,晝夜不息的把你老弟兄從閻王老子手中奪回來,我可是仁至義儘夠朋友了。”
哈哈一笑,那人道:
“放心吧,胡老,我會履行我的承諾,你又何必放不下心呢?”
指著遠處的茅屋,胡仙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我救那畜牲?”
那人淡淡一笑,道:
“一開始我不知道,因為那時候我也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可是自從我知道他是誰以後,再加以琢磨,我才有了另一番計較。”
胡仙道:
“可以說來聽聽?”
那人微微一笑,道:
“可以說也是為了胡老。”
胡仙道:
“怎麼說是為我?”
那人遂低聲,道:
“如果要完成胡老交待的,那就得另於籌謀,重新計較,而我已有了腹案。”
胡仙道:
“什麼樣的腹案?”
滿面疤痕的一張臉皺得比厲鬼還怕人,那人小聲對胡仙一陣低語——
緩緩點著頭,胡仙捻著白髯,道:
“相當危險,但卻是一試,好吧,我聽你的。”
那人這才走出泉水小溪,擦乾身子,把胡仙手中衣衫穿在身上,且又把個紅嘟嘟的頭包紮起來,只露出一雙沒有眼睫毛的雙目,跟著胡仙往“囂廬”而來。
“雙膽”李傑見進來個蒙面大漢,先是一怔,旋即笑:
“老兄,你好了?”
點點頭,蒙面大漢道:
“來了一百天,也應該好了。”
李傑望向胡仙,道:
“老先生,他來了一百天?”
胡仙道:
“他身子骨硬朗,否則只怕有得他罪受的。”
李傑細想“百靈堡”,那也只是一個月多幾天的事,換句話說,這人在“百靈堡”被燒以前就已經來了。
指著自己鼻頭,李傑道:
“老先生,你看我一身無力的樣子,喘口氣還胸口痛,這光景還得多少日才能好?”
胡仙笑笑,道:
“如果你真想好得快,能跑路,最好你求求這位。”
李傑一愣,呵呵笑道:
“別逗了,連他也得靠你老施救呢。”
胡仙搖頭,道:
“你錯了,他三月前來我這裡,身上帶著一種傷藥,那可是血聖品,復元良藥,只是老夫知道他這身灼傷絕不能補,除了清毒祛火,別無他途,所以……”
“雙膽”李傑已哇哇叫道:
“老先生,你何不早說。”
胡仙撫髯,道:
“他未起來,老夫未便把他那包握在手上跑到我這兒來求助的藥取來,如今你問他,如果他捨得,我自然會拿來給你服下。”
李傑乞求地望著蒙面大漢,道:
“兄弟!你……”
雙目直盯住李傑,蒙面人全身在顫抖不已,但他終還是緩聲,道:
“朋友,我不識你,而我又是個被人迫害的苦命人,連個投靠的地方也沒,這些藥也是備著救命用的,而你老兄又是——”
“雙膽”李傑撫掌,道:
“別說了,你知道我是誰?”
蒙面人搖頭,道:
“你未謀面,不認識。”
李傑道:
“好,我便告訴你吧,我是‘唐山黑虎寨’三把頭,我叫李傑,道上朋友叫我‘雙膽’!”
蒙面人冷芒一閃,道:
“沒聽過。”
李傑道:
“現在你總算聽說過了吧。”
蒙面人點頭道:
“你老兄叫李傑。”
“雙膽”李傑遂又笑道:
“你不是說自己被仇家迫害嗎?”
蒙面人又點點頭,且深長地一嘆,道:
“那批人熊太可惡了。”
李傑道:
“你知道那批人是誰?”
蒙面人道:
“就是那‘百靈堡’第一分堂的人物,我可真被他們要逼上梁山了。”
仰天哈哈一笑,李傑喘了口氣,道:
“兄弟,把你的擔子擱在我肩上,且等我的傷有起色,我帶你同去唐山,孃的老皮,如今江湖上只有‘黑虎寨’的風,哪有‘百靈堡’的浪,跟我走準沒錯。”
深沉的低下頭,蒙面人道:
“容我想一想——”
李傑道:
“用不著想了,老兄,往後你只管跟著我,吃香喝辣少不了你一份。”
猛地抬頭,蒙面人對胡仙道:
“取我的藥來!”
胡仙一怔,道:
“咦!那麼貴重的藥,你捨得?”
蒙面人道:
“至少我換得個安身立命之地。”
李傑道:
“對,對,‘黑虎寨’歡迎你加入。”
蒙面人道:
“可是我的武功平平,而且面上又疤啦啦的見不得人,你們會要我?”
李傑笑道:
“你我一個炕上睡了這麼多天,也算他孃的有緣份,往後你就跟著我身邊辦事,至少我不嫌你。”
於是——
胡仙搖著頭,把一包紅色藥來給李傑服下去——
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