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中心醫院。
陸原探望的人是個五六十歲的阿嬤,邢煙這才知道,陸原昨天照看的豆腐攤子,就是這位婆婆的。
在醫院樓下挑水果時,邢煙問:“她是你親人?”
“不是。是以前一個隊員的母親。”陸原掏出錢包付完帳,帽簷在眼周打上陰影,興許是做過邊警,那冷硬的面部線條即使被帽子壓著,總免不了凜然正氣。
“他前些年救援時出了事,就走了,家裡就一個老人。”
邢煙不再問了。
如果是以往,她會覺得這人重情得虛偽,只是這事擺在陸原身上,她意外得生不出一絲質疑。
略挑了眉,邢煙亦步亦趨地跟上陸原。
陸原人高腿長,步子也大,發現邢煙跟得吃力,就放慢了步調。
老阿嬤人很精神,前些日子血管硬化又夾雜了些心臟上的問題才倒了下去,休養了幾天,看見陸原過來很是高興,邢煙在旁邊安靜地陪著,看陸原給老人削蘋果。
陸原的手指修長且靈活,果皮一圈一圈往下旋,他把這活做得精細,像個老藝術家。
這種時光著實無聊,但她意外看得津津有味,也許是因為陸原身上有股她許久不見的……人味?
過了會兒,邢煙起身離開了小會兒。
阿嬤笑問:“小陸,是女朋友啊?”
陸原手頓了頓,“不是。”
……
邢煙沒想到,世界就這麼小。
她走出洗手間,抬眼就對上了陽臺上的明淮。
雙方皆是一愣。
愣怔過後,邢煙低下頭就走,卻被反應過來的明淮一把拉住,“邢煙,昨晚你去哪了?”
“我去哪了和你有關系嗎?”邢煙抽出自己的手,語調格外冷淡。
明淮一愣,沒想過有朝一日,邢煙會這麼和他說話。
“邢煙,昨晚……”
“別提昨晚。”邢煙用眼睛斜看他。
之前她把自己放到最低,甚至願意沒名沒分地跟著明淮,但其實她越這樣,他就越愧疚。背地裡保持這樣的肉體關系,就是在輕辱她,雖然她親手將這朵高嶺之花折成渣男,但不管是明淮的品性還是他的教養,是決不允許這種不正當的關系持續下去的。顧宛然和她,他必須做抉擇。而她,只是在換一種方式逼他而已。
但在昨晚,明淮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
“明淮,我們結束吧。”邢煙笑得諷刺,“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不會再讓你為難,也不會再讓你的宛然受傷。”
明淮一怔。
邢煙轉身就走,擦身而過時,明淮突然意識到,如果他現在默認了,邢煙是真的會走掉的,畢竟她的語氣是那麼堅決。
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同尋常的力道從手腕上傳來,邢煙皺眉,“你幹什麼,鬆手!”
明淮的臉逆著光,“這算什麼,你說開始就開始,結束就結束嗎?”
邢煙頓了頓,下意識覺得明淮此刻的狀態不太對,但她心內也燃著把火,“是,我說結束就結束!”
她不相信明淮是沒腦子的,會被小小伎倆牽著鼻子走。顧宛然說要去拍星空拍夜景,可她登的那座沙丘前面都是帳篷,根本就拍不到完美的夜景,再說,一個人好端端的,又怎麼會從沙丘上摔下去。
可明淮知道這些,卻還是丟下了被扇巴掌的她,去看他心愛的女友了,不是嗎?
邢煙看著明淮笑:“你知道嗎?我曾經告訴自己,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心裡的人是不是我,我都無所謂。但是我把自己想的太大度了,愛本來就是極度自私的東西,你看顧宛然不就知道了。溫柔端方的顧學姐啊,為了你,不也會耍這種心眼和手段?”
明淮狠狠皺眉:“邢煙!”
“怎麼,不準我說她啊。”邢煙點頭,“好,那我和你說。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做不到、做不到看你去關懷她,所以我後悔了,我要收回之前說的話,我不想再和你有關繫了!”
說罷,她用力抽出手腕,“你放手!”
“我不放!”明淮攥緊,“你招了我,想就這麼退出,我不允許!”
邢煙被他的強勢和凌厲怔住。
明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低頭輕吸了口氣,緩下嗓音。
“邢煙,你別鬧。”他努力壓抑著眉宇間的躁色,“你冷靜,聽我說……”
他抬起眼,緊盯著邢煙的眼睛,“昨晚是我不對,讓你受了委屈,我向你道歉,你想怎麼做都可以。另外,等宛然身體好些了,我會和她好好談的,你給我點時間,我會和她和平分手,你相信我。”
分手?
邢煙聽見這話,是真的愣了。
雖然剛才打一照面,她就覺得明淮不大對勁,彷彿一直在壓抑著什麼。明明昨天晚上她百般伏低做小,他都還處在情慾與理智的掙扎糾結階段,現在不過一個晚上,他怎麼就要和顧宛然分手了?
事情的飛速發展出乎邢煙的預料,但她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帶著點被傷透心後的苦痛,“你別拿這些話來騙我了……”
明淮不擅長口舌之爭,他不知道怎麼讓邢煙相信他,他只知道,自從知道她昨晚去找了陸原,甚至很可能在那個男人身邊過夜後,他心底的焦躁和煩悶就一直在拉鋸他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理性告訴他,他沒資格管邢煙去找誰,但他只要一想到,邢煙會投入別人的懷抱哭泣,會被別人的溫柔安慰,還是已經幫過她兩次的男人,女生最易心軟,也最容易對脆弱時候幫助她們的男人動心,特別是對比他,他把她留在沙漠裡,她還剛剛捱了一巴掌,那掌韓東打得一點也不輕,他都看見她嘴角的血絲了,但他還是跑向了別的女人……
想到這,明淮自己都想給自己一掌了。
一晚上,邢煙變心的恐懼,和沒有留下來照顧她的愧疚一直在折磨著他,她的電話又打不通,發消息也不回,明淮只能壓抑著這些情緒繼續煎熬……直到、直到在醫院裡看見她。
但是所有的一切,卻都在聽她說要放手的剎那崩塌,什麼溫潤守禮,什麼端正規方,他都不想管了!
念此,明淮再顧不得其他,顧不得這是在醫院,顧不得不遠處病房裡躺著自己明面上的女友,他隻想狠狠堵住邢煙的嘴,叫她再說不出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邢煙猝不及防被吻住,嗚嗚了兩聲,使勁推搡著男人的胸膛,卻隻教男人愈發瘋狂,捉住了她手腕往牆上摁,劈天蓋地的吻像雨點落下,毫無章法,更像是在宣洩情緒。
情緒……是的,情緒。
嫉妒的情緒……
在含住那嫣紅脣瓣吮吸的瞬間,明淮感覺眼前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拉開了。
他終於承認了,知道邢煙去找陸原的那刻,他嫉妒得快死了。
扯什麼廉恥道德,裝什麼清高淡然,早從他管不住自己去看邢煙的眼時,心就已經出軌了。
——末日酒吧的旖旎,從來就沒下過他的心頭。
醫院走廊盡頭的陽臺上,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身影交錯在廊下。
風過,掀起第三人的黑色短發,卻是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