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煙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她不找事,事情來找她的一天。
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她剛換鞋出門準備扔個垃圾,就看見一隊人馬浩浩湯湯地在大門口吵吵嚷嚷。
她頓了頓,現在闖民宅都這麼光明正大了嗎?
眾記者正在說話,就看見一個穿著白T熱褲的黑發姑娘趿著拖鞋走出來,神色淡淡。
“欸,這誰啊?”
“陸原呢?”
為首的一個瘦高男人倒像是很清楚邢煙的身份,他擠到人群前,揚起下巴,“是邢小姐嗎?”
邢煙抬眼看他,一身西裝革履和側分小油頭在一眾便衣裡格外顯眼。
“我們是《西北報》的記者。”他抬了下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還沒出示證件,就被邢煙打斷。
“哦,有事嗎?”
李記者清清嗓子,“請問這裡是沙漠救援隊陸原陸隊長的住宅嗎?”
“不是的話你們會來?”邢煙看他。
李記者哽住。
他旁邊一個女記擠過來,“請問您和陸隊長是什麼關系呢?”
“你看到的關系。”邢煙說完,就打開大門側身而出,“讓讓,我扔垃圾。”
剛還擠在門口的一眾人被她過於淡定的氣勢震懾,竟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路。
李記者反應過來,當先追上去,“邢小姐,您知道今天上午沙漠救援隊的事故宣發嗎?”
他舉著鏡頭湊上去,杆子差點杵上人後背時,邢煙突然回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拍杆。
左手提著垃圾的女人眼眸半掀,慢慢壓下鏡頭,對愣住的李記者道:“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背後。”
“咚——”
邢煙揚手把廚房垃圾扔進橘色大桶,抬起眼,“你們還有什麼問題?”
幾人面面廝覷,最後還是李記者站出來。
“邢小姐,您對於沙漠救援隊這次再出事故是怎麼看的?”
“什麼事故?”邢煙彷彿沒聽清。
“沙漠救援隊隊員黃毅在領導人陸原的默許下,擅自帶隊進入戈壁深處,後又因疏忽職守導致楊先生的意外故去,請問您是怎麼看……”
“證據呢?”
正在叭叭動嘴皮的李記者頓了下,邢煙又問,“有通話記錄嗎?”
幾個小記者開始竊竊私語,李記者瞪了他們一眼,轉而高聲道:“黃毅在警局已經承認未收到已故楊先生的救援電話,並導致其意外離世,他……”
“你聽到了?”
李記者被邢煙三番五次地打斷,也有點火了,他抬抬眼鏡,“邢小姐,您不能因為是親眷就逃避這個問題,如果救援隊存在違規盈利的行為,那麼其領導者也就是您的男朋友陸原是需要對本次事故承擔刑事責任的。”
邢煙默默地看著眼前男人唾沫橫飛,在其說完一大通後,又反問了句,“你是法官嗎?”
李記者再度哽住。
邢煙看了眼地面,微微歎了口氣,“既然不是,刑事責任四個字,你兩片嘴皮子一碰,倒是張口就來。”
她走近兩步,“雖然我也不是學法的,但在我印象裡,救援隊帶線盈利應該是合法的吧。一出事就質問其盈利正當性,那之前怎麼沒見你們納個稅?”
李記者看著這個之前還文文靜靜的秀氣女生忽然間就口中帶刺起來了,步步緊逼著他後退。
“承擔責任更是好笑。”邢煙勾起脣角,“之前沙漠救援隊多次深入險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協助警方實施救助的時候,你怎麼不來採訪詢問他們,是否承擔了過多不必要的'責任'?”
李記者腳跟踢到門檻,冷汗一下子出來了。
他硬撐著口氣,“我們、我們是專門做汙點報道的,如果沒人站出來指摘,公眾只會被片面性的輿論誘導!”
邢煙的臉色冷下來,“汙點報道?那之前那些公益救援都被你吃了嗎?還指摘……”
她淡漠地掃了眼這群嚷嚷著輿論誘導的人,輕輕吐出四個字,“你們配嗎?”
圍著的人群立刻被這四個字點燃,彷彿被群體性扇了一記耳光,李記者率先面紅耳赤。
“你!你怎麼說話的,我們是記者,當然有責任報導這種事情!”
“是啊,怎麼還人身攻擊啊!”
“就是,看著清清白白的一個小姑娘,說話怎麼這麼毒……”
邢煙看著這幫人一口一個唾沫的,恨不得淹死她,卻是無動於衷地轉開眼,倒是意外看到了一輛眼熟的迷彩漆車停在了不遠處。
僅掃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眼神。
程果在樹下有些擔心,望著嘈雜喧鬧的別墅大門口。
“我們要不要去幫下忙,那頭好像越鬧越凶了,畢竟也算認識一場。”
葉城也幫腔,“而且陸隊長也幫過我們。”
唯有孔眉精緻的眉眼好像蒙上了一層灰,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她掃了眼兩人,“要幫你們去幫。”
程果看著她轉身上車的背影,欸了聲。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駛來輛黑色的四驅,拐過路口就直駛向堵作一團的記者群,悍野的勁頭把一眾圍著邢煙嘰嘰喳喳的文化人嚇了一跳。
邢煙的目光穿過人群,就看見陸原徑直下車摔門,幾個膽小的已經被嚇得自動讓開條路。
陸原邁著大步穿過層疊的記者,一把牽住最裡頭的邢煙,將她護在身後,墨鏡外的面龐線條繃出銳色,直盯住帶頭的李記者。
“我隻說一次,不要打擾我的家人!”
男人的目光掃過一眾人,低沉的嗓音被刻意壓低了一個度,任誰都可以看出他此時壓抑的怒火。
饒是給救援隊找了數次茬的李記者,也被陸原這次一副要動手打人的模樣嚇到。
一時間,他舉著鏡頭不知所措,直到陸原拉著邢煙甩上鐵門,才反應過來。
邢煙被陸原牽著帶回屋,她好像是第一次見陸原這滿身煞氣的樣子,不僅不怵,反倒不自覺地笑了。
兩人關上門後,陸原立即俯身,低聲詢問,“沒事吧?”
邢煙看著男人急切的樣子,笑著搖了下頭,“我的身手你還不知道,有事的是他們,說不過我就狗急跳牆。”
陸原滿臉不讚同,“以後他們再找你麻煩,就直接報警。”
“好,不過我是真沒事。”邢煙伸手理了理男人凌亂的頭髮。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隊裡怎麼樣了?”
借著暮色,她才從陸原眉宇間看出一絲疲憊,雖然她剛才在外頭懟得爽快,但人言可畏,可想而知這次救援隊深陷風波,陸原的壓力有多大。
沙漠救援隊是他的心血,老黃類似於勝子的出事經過更是他心頭的疤。
“還不算太壞,你不用擔心,當年也這樣過來了。”陸原聽邢煙口吻難得焦急,神色倒是放鬆了下來,還有心情輕捏了下邢煙的鼻子,“我沒那麼脆弱,知道該怎麼做。”
“說正經的呢。”邢煙甩開他的手,又仔細盯著他看了三秒,才確信陸原沒在誆她。
“不過這兩天確實不能陪你了,明天我得再進趟沙漠。”
“我又不小孩子,還要人陪。”邢煙嗔他,說罷,她斟酌道:“是不是警方那頭有明淮的線索了?”
“嗯。”陸原不疑有他,對邢煙道:“有人在幾年前廢棄省道旁發現了他進戈壁開的車,那條省道位於古河谷雅丹群附近,地形複雜狹窄,我必須去看看。”
“那你……”邢煙欲言又止。
陸原抵著她額頭,“放心,那裡我走了不下十次,閉著眼也能開。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見他這麼說,邢煙無言,隻扣緊他手。
陸原當她還要多想,就詳細解釋,“這次搜索以河谷中心為基站,至多外擴二十公裡,不出意外兩天就能結束。最遲三天後,警方就會出失蹤報告,屆時就不是我能參與的了。”
他閑適地笑笑,“這兩天你就呆在家裡,外頭那些人不用你顧慮,我會讓瘦猴照看的,他們不敢亂來。等我忙完,就送你回家,或者,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男人低聲說著,帶著安撫力道,邢煙心裡卻悶得難受,口吻難免有了些情緒。
她背過身,“你自己腹背受敵,又要救人又要擺平救援隊事故的,忙得腳不沾地,還有心情想其他的,你先弄完這些再說。”
陸原不以為忤,反圈住她,在她耳邊說:“那你願不願意等我一陣?”
邢煙被他的好脾氣弄得沒氣了,就點點頭。
陸原一笑,偏頭親了下她。
邢煙才像被安慰到,半低下眼,玩著男人手指,“那你要平安回來。”
“嗯。”
當天晚上陸原忙到很晚才回來,邢煙假閉著眼等他洗完澡,身邊床榻一沉,她才被攬進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
陸原什麼都沒做,隻幫她掖了下被角。
邢煙枕在他胸膛,聽他的心跳聲漸至平穩後,才睜開眼睛。
男人安靜的睡顏映入眼簾,黑色的碎發搭在額前漾出光影,意外得很乖。邢煙的目光慢慢逡巡過他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樑,最後用指留戀地摹了下他的脣,才起身離床。
身披白色睡衣的邢煙像抹遊魂,她悄無聲息地走到陽臺,撥通了一個電話。
“警方找到了車,你們最近注意點,過兩天碰頭……”